從一開始,哪怕就算給出一個确信的答案,還是要走到相反的路上。
少年注定要披星戴月,走向充滿繁花和掌聲的地方,注定要站在世界的舞台,而不是這間小小的酒館,也不是道路崎岖的山城。
阿幸終究要走出去。
而他周清,注定要留在山城。
“哥?看着我做什麼?”
宋幸走過來扶住周清幾乎要歪斜的碗,看見裡面滿溢的面條。
“怎麼了哥,面條要倒了。”
周清恍惚一陣,“哦”了聲,端正碗,把他推到桌前,面條放他手裡。
“吃吧。”
“餓了吧?”
“中午火鍋都沒怎麼吃。”
宋幸接過筷子,在裡面攪了攪,稍微攪動,湯水就漏出,他小心翼翼嘗一口,清淡無比。
擡頭看周清,“哥,是不是忘記放鹽了?”
周清轉移視線,摸了摸脖子,說,“不小心忘了。”
又道,“得吃完,不然浪費。”
“那哥也盛一碗,哥中午也沒怎麼吃飯。”
周清胡亂揉了幾把宋幸的頭發,卻不像之前總是亂蓬蓬,現在被修剪地恰到好處,哪怕随便一抓,都是一個型兒。
盯着他的臉看了會兒,又被宋幸催促道,才進廚房給自己盛了一碗面,而後兩個人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面對面無聲吃着。
周清往嘴裡送一筷子面,有些模糊道,“今天在台上怎麼樣?”
“挺好的。”
“是不是越來越順了。”
“嗯。大家好像很喜歡我的新歌。”
"阿幸,你……"
“哥……”
兩個人同時擡頭,想說的話互相撞在了一起。
周清低頭,吸溜一口面條說。
“要說什麼?”
宋幸盯着他,“哥先說。”
“阿幸,你覺得山城怎麼樣?”
宋幸毫不猶豫道,“挺好的。”
又說,“這裡有哥。”
周清低頭無聲勾唇,他覺得自己可能笑了,也可能沒笑。
“除了哥呢,山城怎麼樣?”
宋幸張了張口,良久,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阿幸想去山城外面看看嗎?”
宋幸低頭,就着碗嗦一筷子面條。
“阿幸不想。”
“為什麼。”
“這裡有哥。”
“所以,除了哥呢。”
宋幸沉默了會兒,把面條吃到底,隻剩下湯水。
“阿幸……覺得這裡有哥就夠了。”
“這不夠。”
周清把碗放下,盯着他,“阿幸想一輩子待在山城,待在酒館嗎。”
“為什麼不行。”
“我喜歡這裡。”
“你知道僅憑‘喜歡’這個詞,有時候并不能任性做其想做的事情嗎?比如'我想'和'我能',這倆詞能一樣嗎?”
“為什麼不能。”
“你現在見到的事物,人,都太少了。”
“你身邊隻有哥,隻有酒館的舞台,方寸之地,隻有那點兒觀衆。”
“阿幸應該去更大的世界看看,要去接觸更多的人,要去萬人舞台之上,那才是阿幸應該待的地方。”
宋幸把湯水喝完,用紙巾擦了擦嘴,看着面前男人的臉。
“哥,你希望我離開這裡嗎。”
“當然了。哥希望阿幸能發展得更好,無論阿幸是在哪兒,哥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真的嗎?”
“哥會騙你嗎。”
宋幸仔仔細細盯着周清。
周清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灰敗,唇角勾起的笑,像哭一樣,那雙眼睛裡,空茫一片,沒有映出宋幸的臉。
“哥。”
宋幸說,“哥要照照鏡子嗎。”
“哥沒事兒照鏡子做什麼。又不是小姑娘。”
宋幸垂下眼睛,捏了捏自己長滿厚繭的指尖,說,“阿幸要是像哥那樣,站在全世界的人眼裡,哥會高興,是嗎。”
周清笑出聲來,“哥當然高興。”
“哥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哥的小酒館裡養了一個多牛逼的大人物。”
“而這位大人物的哥哥,叫周清。”
“哥,你是我哥哥嗎。”
"到現在,哥也隻想做我哥哥嗎。"
周清微微站起,傾身,一隻手撐着桌角,一隻手捧着宋幸的臉。
“是。哥隻想做阿幸的哥哥。”
“阿幸是因為身邊隻有哥一人,才産生了錯誤的情感。”
“錯誤,應該被糾正。”
周清看到宋幸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手掌觸到的臉頰肌肉緊繃,好像在死死咬着後槽牙。
牙齒緊緊咬在下唇,将那裡咬出了血。
周清拇指捏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手指伸進去。
“别咬了。嘴唇要爛了。”
宋幸反而咬住伸進的手指,将指甲邊緣咬得逐漸泛青,再泛白,泛紅,最後流出細密的血珠。
周清覺得那裡有些疼,但都不如心口一陣陣抽着的疼。
宋幸舔掉邊緣的血,而後吸吮幾口,抓住周清的手腕,将他手指抓離口中,力道很大,死死盯着周清。
“阿幸沒有犯錯,阿幸知道阿幸身邊隻有哥一個人。”
“但阿幸知道,這不是錯誤的情感。”
“哥,我渴望你,你不渴望我嗎?”
這次,周清沒有躲避少年灼熱的視線,盯進他瞳孔裡,一字一句道,
“哥,隻想做阿幸的哥哥。”
“周清,隻把宋幸當做弟弟。”
“我們,都在犯錯。”
周清反抓住宋幸的手腕,直視他,“懂了嗎,阿幸,等你見到廣闊的世界,認知在經曆中不斷提高,才知道,哥不算什麼。”
宋幸猛然甩開了他的手,周清被甩得往後退,才發現少年的力氣是真的大。
周清咬了咬牙,喘口氣,說,“阿幸是不是有事情還沒告訴哥。”
宋幸冷冰冰開口,“是。”
“要去北京訓練的事兒,為什麼剛才進門不說。”
“哥現在已經知道了,阿幸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了。”
“你……你答應要去了麼。”
宋幸擡眼看向他,“哥說這麼多,難道不是希望阿幸去嗎。”
“阿幸會去,會站在哥能看到的地方。”
“哪怕阿幸在北京,哥也會在山城看到阿幸。”
周清無意識握緊拳頭,又松開。
“什麼時候走。”
“明天。”
周清閉上眼睛,胃裡酸水翻湧,想去衛生間吐。
揉了揉太陽穴,捏着眉心,吞咽不斷分泌的胃液。
良久,啞聲道,“哥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