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刷着和宋幸的聊天界面,期待會有新消息跳進來,卻隻有問情況的于知遠。
随便搪塞了幾句話就又切回宋幸的聊天界面,越刷新越覺得不爽,啤酒喝得也逐漸沒有了味道。
好像怎麼哭都哭不夠,傷心和難過沒有随着鹹熱的眼淚流出來,堵在插着刀子的心口,不斷往裡面灌。
小賣部的大叔踩着拖鞋走出來,想讓周清去一邊,别擋着做生意,看到他哭得沒有聲音,卻好像非常傷心,旁邊是七零八落的空啤酒罐,邊上散着幾朵玫瑰,還是單隻的那種,往階下掉紅花瓣。
大叔歎口氣,從店鋪裡面拿出煙和打火機,坐他旁邊遞給他一根。
“小夥兒,抽煙不?”
周清眨了下眼睛,淚水從臉龐掉落,被他倉皇擦去,煙接過來咬在嘴裡,不甚清晰的說,“您不是本地人?”
大叔自己點燃了煙,吐了口氣,把打火機給周清。
“不是啊。”大叔說,“我跟我老婆在這兒定居,小賣部都開了二十幾年了。”
“你這麼年輕,又在這兒哭什麼呢?表白失敗了還是失戀分手了啊?”
大叔拿起玫瑰,數了數,一共九隻,嗤笑了聲,“就這寒碜樣,别說是我老婆了,我都要嫌棄。”
“葉子都蔫兒了,還有蟲眼,也不是九十九朵,哪個姑娘喜歡啊?”
“嗒”一聲,周清攏手點煙,朝大叔說了聲謝謝。
他往後仰了仰,手撐在腰後,擡頭看天。
天氣确實很好,下弦月周圍還亮着點兒星光,沒有雲層遮擋,黑夜如此靜谧,人間到處都是喧擾。
“沒失敗,也沒分手。”
周清咬着煙頭,有些怅然道。
“唷,”大叔來了興緻,叼着煙,順手撬開一罐啤酒,“那你在這兒哭什麼呢?”
“露水情緣。見不到了。”
大叔被酒嗆了嗆,笑得暧昧,“小夥兒玩的挺花啊,就一夜情哭成這樣?看來你挺重情的麼。”
“我年輕那會兒也有幾個姑娘,都是一見鐘情,一夜之後雖然有點難過,但我也知道那不是長久的戀情。就好比有些東西雖然乍看驚豔漂亮,但是不耐用也不持久啊,最終大家還是要落回實地好好生活。”
大叔拍了拍周清的肩,“别太難過了,你這麼帥,走了一個還有下一個。”
“我當時跟你一樣,後來還不是遇見我老婆了。”
“謝謝叔,”周清說,“您跟您老婆一定很幸福,能在一起這麼多年。”
原本隻是漫不經心順着話回了句,大叔卻陡然沉默,突然仰頭灌下去一半啤酒,竟然嗚嗚哭了起來。
周清愣住了。
“這,叔,您這是哭什麼呢?”
“你這小夥兒怎麼專找人的痛處戳呢!”
“……難道您不幸福?”
大叔哭得更兇了,一手捂住眼睛,嘴唇顫抖地煙都咬不住。
“都怪我沒用啊……”大叔哽咽道。
“我沒有給她好生活。但是我都快五十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啊,就想和她好好過日子,好好掙錢讓閨女上個好學校,供她上輔導班,補習功課,買什麼資料省吃儉用買,讓閨女的過得不比别人差,也希望她有個好的未來。”
“但我老婆總是在家埋怨我說不争氣,沒有其他男人争氣,買不了更大點的房子,開不了更金貴的車,沒錢送閨女出國留學,讓她接受不了更高的教育,看不了更大的世界……”
說着說着,似有些說不下去,帶着哭腔的聲音在有些變涼的夜晚有些凄涼。
周清不知道怎麼反過來變他安慰大叔了,他起身去小賣部拿一包紙巾給他,順便抽出要掉在大叔腿上的煙,撚滅了。
“别傷心了叔,你還有下半輩子,還沒到五十呢,平淡的生活也是幸福,不用跟别人比啊。”
大叔靠在他身上,抽着鼻子說,“小夥子,你想的挺開闊,我也這麼跟我老婆說過,好好過日子不行嗎,幹嘛一定要跟别人比,每次一提起這種事,我老婆就生氣,最近還在跟我鬧離婚。”
“說再也跟我過不下去,說我窩囊,每次提起我都覺得丢人,說不出好話,她沒臉見她朋友。”
“我想着跟我老婆過了快三十幾年了,我們上學那會兒就認識了,如果現在她想遠走高飛,想要更好的生活我放她走,但是我閨女,才上初中,她不能沒有媽媽,我現在唯一的寄托就在我閨女身上了。”
“但是有天,我去接我閨女放學,她竟然裝作不認識我,走到離學校遠了,她告訴我說,她以後自己騎車回家,不要讓我接她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是個大姑娘了嘛,不想讓爸爸來接了,别人都開四輪的車接送,隻有我開着小破三輪在門口等她,閨女一定也覺得爸爸讓她特别丢臉。”
“……”
周清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是拍拍男人粗壯的手臂。
有些事情,人與人始終無法共情,但或許,男人也找不到可以發洩的出口。
“你說我,高不成低不就,老婆要和我離婚,閨女也嫌棄我,我就賴在這裡開一輩子的小賣部,下半輩子一眼就能望到頭,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盼頭。”
“但我,”大叔粗糙長滿繭子的手指擦了擦眼睛,“但我很愛她們啊……很愛很愛,我想給她們最好的,但我不争氣,也想過一死了之,讓她們出去提起我,再也不會覺得羞恥。”
“但我也想活着,想好好活着。”
“想再奮鬥奮鬥,所以我最近也有在學互聯網的知識,希望能開個網店,有點盈利讓生活好點。”
周清低垂着頭,胳膊搭在膝上,舉起啤酒朝向他,“希望您好。”
大叔拿紙巾擤擤鼻涕,給他碰了碰,“我們都好。”
兩個人各自仰頭,酒液潤過喉結,閃着光。
大叔“啧”歎了聲,抹了把通紅的眼睛,“謝謝你,小夥兒,願意聽我唠叨。”
“我現在好多了。”
“沒事,聽你說的,我也好多了。”
“好像我的事兒,也不算什麼事兒。”
大叔笑了聲,“你才多大點兒啊,過了今夜,都會好起來,人的情緒啊,就是一陣一陣的,愛情,隻是調劑品,不是必需品啊。”
“……”
周清起身,彈彈煙灰,拾起空酒瓶,說,“謝謝叔,我走了。”
“您也早點回去吧,或許,和您老婆好好談談,她也會認真聽聽您說的?”
“二十幾年都一起過了,剩下幾十年,也可以繼續吧?”
大叔搖搖頭,“你不懂。”
“嗯,我确實不懂。”周清誠然回道。
大叔也許根本不想要任何提議和評價,他隻是需要一個聆聽者。
他去裡面拎起一箱啤酒,一排煙給周清。
“拿回去吧,送你的。”
“诶,我要不得。”
“沒事,沒事,就當你聽我瞎說話的封口費成嗎?”
周清擺手說,“我不會說出去的,您放心。”
推來推去,沒推成,最後大叔竟然把門鎖了不讓他再進來。
周清隻好拎着酒回去,放在箱子上面的玫瑰花瓣,走一路,灑一地,回到他的小酒館時,玫瑰已經徹底破敗了。
花期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