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一帶,一室幹咧的氣息,隔絕了外面冷氣。
被打橫抱着的女孩從頭到尾腳沒沾地,車門開啟之後她就被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塞進副駕駛。而後沈竹瀝關好車門,繞過車頭,神情自然地坐進駕駛室。
他還要幫她系安全帶,桑枝伸手将他一推,“我又不是手壞掉了。”
白皙的小手拉過右邊的黑帶,兩片卡扣咔哒一聲,絲毫不給他機會。
沈竹瀝眼裡帶笑,拿眼瞅她手上動作幹脆的那個勁,低笑一聲,“小小年紀不要什麼事情都搶着自己做。”
桑枝窘迫,“系個安全帶,我自己……”
“别什麼都你自己。”沈竹瀝微一挑眉,歪頭看她,“小姑娘要稍微習慣别人對你好。”
桑枝心頭一緊,不再說話,抓着安全帶的手指虛虛縮了縮,又張開。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習慣于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于自己抵擋風雨,第一次有個人跟她說,習慣别人對你好。
她用餘光偷偷瞥他,他鼻梁側挺,下颌線流暢,單手扶着方向盤,一貫肆行無忌的眼裡多了以前她沒看過的柔和。
車子平穩啟動,很快彙入車流。
“你那個司機,怎麼不送你了?”沈竹瀝随口閑聊。
聽葉青提過,連着很多天,她都是自己打車上下學。
提到李好,桑枝心裡歎了口氣。
“被我爸辭退了。”
沈竹瀝側頭,視線在她身上掃了掃,捕捉她臉上的神情。
桑枝雙手疊在膝上,挑揀着詞回憶,“前段時間,他女兒出了急事……”
話音至此,她頓了頓,再次開口,不再囫囵吞棗卻是事無巨細。
“李好有個女兒跟我年紀差不多,在學校因為早戀,跟男方偷嘗禁果。這事被大人們知道以後,那個男生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還惡人先告狀說是女生糾纏。”
“女孩住在醫院裡,還被退了學,男生卻因為一些暗道關系在學校繼續念書。女孩的舅舅氣不過,就去學校找到了那個男生,兩個人發生了争執。”
聞言,沈竹瀝冷笑一聲,“争執?是他把那個混蛋打了吧。”
他眉眼冷淡,眼神銳利十足,全是又痞又壞的狠。
桑枝擡起眼,想起他讀書時候的名号,念起來如果事出己身,他該會是和女孩舅舅一樣的選擇。
“不錯,她舅舅把人打傷之後,男生一家不依不饒,最後提出要200萬來解決這件事,否則就要告他舅舅。”
“所以,當時走投無路的李好找到我借錢,說東拼西湊還差50萬。”
“我媽媽當初給我留過一筆錢,我就給了。”
談到此處,桑枝側眸,問他,“我是不是不該給?”
沈竹瀝想也沒想,語氣笃定,“該啊,怎麼不該?”
桑枝垂下眼眸,有點高興,又問,“那你覺得舅舅打人對不對?”
沈竹瀝突然笑了,笑得有點兒壞,“也對,也不對。”
桑枝皺眉。
沈竹瀝嘴角的笑消失了,黑眸裡一瞬煞寒,“當然該打。但是打得不夠暢快,還乖乖給人200萬?”
他嗤了一聲,滿眼不屑,眼神冷冰冰的。
他狂起來的時候,人看着很兇。
桑枝嘴角的笑卻漸漸深了,又覺得現在這個時候笑别人的慘事不好,埋下頭,藏着笑。
沈竹瀝觀察力敏銳,一眼看穿她,“你笑我什麼?”
桑枝仍就壓着頭,肩頭一顫一顫地抖。
他骨子裡又冷又野又瘋又狂的勁,讓她好喜歡。
事情出來以後,所有人都在指責她。
肖筱涵自然橫眉冷眼,桑啟航怪她翅膀硬了,敢動用50萬随随便便給陌生人,安琪女士聽了倒沒怪她,不過她自己人情冷漠,覺得桑枝多管閑事。
“一個司機,你幹嘛同理心這麼重。”薄情的話永遠在安琪女士迷人的紅唇下吐出得毫無壓力。
連日來,這件事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但就是像一層塵埃蒙住心頭,堵得人難受。
第一次有酣暢的爽感,第一次有人能這麼張揚地評價這件事。
他不理世俗,行事偏激,他的行為落在旁人看來該死得刺眼,可落在她眼裡卻該死得迷人。
桑枝終于笑停,雙手捧着臉,仰頭凝着他臉上看,一雙眼睛漂亮清澈。
沈竹瀝瞥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
那眼神不敢望,再看一眼,心裡像着火了一樣。
他偏頭啞聲低笑,“你都不怕我兇嗎?怎麼還笑?”
以前多少人怕他。
一路走來,冷眼,排擠,敬畏,谄媚,什麼樣的世态炎涼他都經曆過。
對他望而生畏,對他敬而遠之,對他口蜜腹劍。
什麼樣的都有。
卻從未有一個女孩,看到他兇兇的樣子,會目露崇拜和欣賞。
她好像能一眼看穿他,讀懂他那麼傲的外表下,比誰都軟的心。
蓦地,她嫩生生的手擡起,舒爾在他唇上刮了一下,很快收回。
桑枝眨了下眼,咬着唇笑,“你裝兇。”
沈竹瀝腦子懵了一瞬,連扶在方向盤的手也一僵,唇上發麻了一般,那張兇兇的臉上再也藏不住笑意。
他也擡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
“别鬧,開車呢。”
被她鬧得沒辦法。
冷不起來。
兇不起來。
那能怎麼呢?
就所有的溫柔都給她吧。
*
因為不知道桑啟航他們在不在家,每次他們回家都是搞突然襲擊,殺得她跟肖聖聖措手不及。兩個女孩就商量好,誰發現敵情,會互通戰報。上一次桑枝回家的時候剛好看到肖筱涵拐進路口的車,就趕快給肖聖聖報信。于是趕在肖筱涵風風火火殺回家的時候,才看到了肖聖聖拿着英語朗誦苦練的用功場景。
桑枝翻出手機,沒看到肖聖聖發信息,說明桑啟航應該沒在。
但是大抵上因為一點做賊心虛,臨靠近家門熟悉的路段,她的心跳就開始加速。沈竹瀝倒是沒什麼怕,他随時都可以去見桑啟航他們,不過因着桑枝的想法,他都随着她。
畢竟她還小,女孩子現在這個時刻,學習還是最關鍵的。他們的事情現在公開,的确不是什麼太好的時機。
車子停在離家兩個路口的地方,桑枝倒有些期待這段路。
外面的凍雨已經停了,寒冷依舊刺骨。
他還想再把身上的夾克脫給她,被桑枝推了推。
小姑娘犟得很,不願意的時候,手勁還挺大。
“那當然,我可是練過跆拳道。”她揚起臉的時候,還洋洋得意。
“是嗎?那練過反擒拿嗎?”沈竹瀝似笑非笑,身上拉鍊一松,衣服大敞着,手一拉,趁着桑枝沒防備,手臂圈着她,就将人裹了進來。
他身上煙草的氣息拂來,溫熱的呼吸掃得耳朵發癢,風高高吹過他們的頭頂,任一絲寒氣都沒能進來。
“這麼着我們就都不冷了。”他吸了吸鼻子,說得倒是實話。
她一點都不冷了。
他身上的溫度燙人。
氣息也撩得她身上發麻。
都忘了手上還捏着手機,一不小心碰到了屏幕,胡亂跳轉着。
她的心思已經像鵝絨輕羽,飄蕩在半空,晃晃悠悠,什麼都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