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瘋女人才會讓人害怕,哪怕是一個傻了的男人,隻要楊孟清像發瘋一樣撲過去要咬人,就能把傻男人吓得趕忙退開。
每次傻男人來送飯,楊孟清都會把他下走,然後再爬過去吃飯。
楊孟清透過豁口碗中的水照見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淩亂的頭發,髒兮兮的臉,破破爛爛的衣服與身體。
楊孟清擡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是她嗎?原來她變成這樣了。
房門又打開了,光晃的楊孟清眯起眼睛,在睜開眼看見有兩三個中年婦人走進來,其中一個還抱着嗷嗷待哺的娃。
這些女人,楊孟清都認識,全是被拐到這個村子裡的女人,隻是不同點在于,這些人認命了,而楊孟清還沒有。
認命的她們年紀輕輕就被生活搓磨的蒼老許多,但至少衣衫整潔,而不認命的楊孟清則已經變成了個瘋子。
所以至少看起來過的更好一些的女人們就被老瞎子旁叫過來當說客,來勸楊孟清早點認命,好好過日子。
她們溫柔的給楊孟清梳頭,擦臉,換衣服,告訴楊孟清在哪裡不是過,在哪裡不是活的樸素道理。
楊孟清聽了許久,直至這些女人要離開時,才忽然開口。
“我總是忍不住想,我會來到這裡,是不是因為我要贖罪。”
“以前的我過的太幸福了,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的不幸,我得到了那麼多,現在要還回去了。”
“你們說認命,我也想認命,可我看着程樹根,程德福,就想,我是為了贖罪,那得到我的他們,又憑什麼。”
“我好不甘心啊。”
“求求你們不要再來勸我了……”
楊孟清擡眼,如今的她身材幹瘦,臉頰凹陷,面容滿是凄苦之色,唯有那雙帶着笑紋的眼睛能先顯露出她曾經也是個愛笑的姑娘。
此時那雙眼睛中,隻剩下絕望的光。
“……我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十個月後,楊孟清摔死了自己在土屋裡生下的孩子。
懷孕的感覺并不好,即便老瞎子想盡辦法給楊孟清弄來吃的,但楊孟清吐得厲害,一度連地都下不了了,甚至比懷孕前更瘦了。
終于生下了孩子,楊孟清也去了半條命,這時也沒有人會再防着她了。
畢竟村裡的女人都是這樣,孩子一生,再不認命的,也都認命了。
因此所有人都沒想到上一秒拖着血淋淋身體抱起孩子輕輕哼歌的女人會突然瘋了一般的猛地将孩子摔到地上。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尖叫,孩子的父親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憤怒,沖過來要打楊孟清,有人怕憤怒上頭的傻子打死人,連忙阻攔,一時間擁擠的土房裡格外混亂。
楊孟清全然不理會其他人,隻呆呆的跪在地上,低頭望向已經停止哭泣的孩子。
剛才抱着孩子的時候,她有種想将一切都獻給孩子的沖動。
她願意跪在這個地獄裡,用所有的力量,托舉起她的孩子。
可是她在地獄啊,即便她耗盡全部生命去托舉,她的孩子也依舊離不開這地獄。
等到十年二十年後,這個孩子會變成和她一樣身處地獄的不甘靈魂?還是順從着另一半罪惡的鮮血,成為地獄的一部分?
無論哪個結果,都是楊孟清不想看到的。
已經死去的孩子不會再呼吸了,但落在楊孟清的眼中,這孩子的嘴巴仍在開開合合。
在說什麼?她的孩子在說什麼?
楊孟清俯下身湊過去側耳傾聽。
孩子不會說話,楊孟清聽到的是她自己的聲音。
穿過了時光的長河,明明已經被解救卻意識到自己将永遠被那回憶中的地獄糾纏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望向殺死她的母親。
媽媽……謝謝你殺了我。
“媽媽……”
“媽媽……”
“孟清,我在這裡!”
楊孟清拽着楊母的衣領,她的目光空洞,并沒有聚焦在楊母的臉上,楊母卻認真的回應她。
“謝謝你……”
楊孟清的臉上帶着輕微的笑,有釋然,有解脫。
她緩緩擡起手,去摸比楊母更矮的一個地方,楊母不知道她再摸什麼,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兩人得手用力相握,楊孟清臉上笑意更盛。
“謝謝你殺了我……”
“不!不不不!”
楊母吓得一把甩開楊孟清的手,轉而用雙手去捧住女兒的臉。
“你别吓唬媽,孟清,你快醒醒啊。”
楊父無措的站在不遠處,他被自己女兒夢魇的模樣吓到了,根本不敢靠近。
謝之和曲明月先後闖進來。
楊母一見到謝之,立即求助道:“小謝,你快來救救孟清。”
這些天楊孟清每次夢遊,都是女兒的這個男朋友相處的辦法緩解。
謝之過去從楊母的懷裡接過楊孟清,發現楊孟清的呼吸在漸漸微弱。
楊父此時稍稍回過神來,臉色難看地問楊母。
“淑芹,孟清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