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萬字案的最後一個受害者,名叫周紫,時年21歲。
施也翻開卷宗,拿出兩張照片來,接着站起身走到杜君衡面前,把照片放到了他面前的桌闆上。
“這就是你的目的。”他說。
屍體被擺放成的萬字以及沾了血的金剛橛并排展示在眼前,杜君衡隻看了一眼就别過頭去。
施也道:“金剛橛和萬字符,王淑身下的我的書,書櫃上唯一沒被弄亂的偵探小說,還有法醫學和痕迹學教材。卧室衣櫃裡的紫色衣服,家裡被反複摩挲過的那套瓷器。放在你家裡的很多書籍,甚至你們的離婚和保險受益人,一切都在為今天做準備。杜君衡,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杜君衡避開了桌上的兩張照片,看向施也:“是不是如果我不這麼做,你們就想不起來還有這麼一個案子?二十五年!我們等了二十五年啊!南醫大的案子破了,白銀案也破了,為什麼偏偏這個案子破不了?!”
施也收回兩張照片,語調平緩:“我單獨挑出這兩張照片給你看,不是因為你設計的好,而是因為我知道這個案子的細節。你沒有放棄的事情,我們也沒有放棄。周紫的案件是連環殺人案中的一個,這一整個連環殺人案,跨越四省十三城,牽扯了十七條人命,有十七個家庭在等待着我們給出真相。你忘不了,跟你一樣的剩下十六個家庭的成員也忘不了,辦案的警察忘不了,我們整個系統都忘不了。我很遺憾王淑沒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等到。”
杜君衡盯着施也,眼中逐漸噙出了淚,接着,就是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施也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放在桌闆上,輕輕拍了兩下杜君衡的肩膀,而後離開了審訊室。
一直旁觀審訊的陳奧奇帶着隊員直接迎上來。
施也之前見過他,于是跟他點頭示意,說道:“陳隊長辛苦,讓杜君衡緩一緩,他會招供的。後面你們審訊的時候不用刻意去提及剛才我們談話的内容,關于他所說的那個舊案,部裡有别的安排,不用把重心放在那上面。你們按照正常審訊流程走就行,他會配合的。”
陳奧奇立刻應下:“好。多謝施教授。”
施也颔首:“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還有,後續他可能會要求郎月慈繼續審訊,你們商量着來,盡量滿足他的要求。”
待陳奧奇和隊員一起進入審訊室後,施也就準備邁開腳步離開。
就在此時,一隻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裡還放着一顆巧克力。施也的目光順着那隻手向上,很快觸碰到了郎月慈的雙眸。
“甜的,管用。”郎月慈說。
“什麼?”
郎月慈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吃吧,吃完你心裡能好受點兒。”
“……”施也遲疑了一下,拿過那顆巧克力。
正打算再說什麼,從觀察室裡魚貫而出的一隊人就打亂了施也的思緒。
先是顧載陽走到他身邊給他遞水;接着是張尚翔和徐聖昭湊上來不停地感慨二人的默契;再然後,就是領導們來總結式發言。
一路回到辦公室,郎月慈終于抓住了一個空隙,用“專家還沒吃飯”這個理由把施也從人群中解救出來。施也順勢推脫說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補覺,最終成功從辦公室逃離,和顧載陽一起被郎月慈護送着上了車。
“回酒店嗎?”郎月慈系好安全帶後詢問。在得到肯定回複之後,他就把車駛離了市局。
很快到達酒店,郎月慈借口還有話要跟施也說,讓顧載陽先上了樓。施也不明所以,但還是默許了他的安排,坐在副駕座位上沒有動。
幫着顧載陽拿下行李,關好後備箱之後,郎月慈重新坐上了駕駛位。他把從後備箱拿出來的礦泉水遞給施也,說:“陳隊很有經驗,一直負責重案隊的預審工作,你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施也接過水道謝,卻并沒有擰開,他看向郎月慈,說,“有話直說吧,現在沒别人,不用兜圈子。”
郎月慈的微表情出賣了他的猶豫,其實他掩飾得足夠好,隻是因為施也是專業的,而且此時施也以為郎月慈是想自我剖白,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然而,郎月慈出口的話卻并非如施也預想的那樣。他說:“我不問那些需要保密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說,現實中就是有很多案子會讓人唏噓,會讓人感歎一聲陰差陽錯。”
“你這是在……安慰我?”施也有些不敢确認自己的判斷。
“看你被杜君衡的話影響了情緒。當然,如果我看錯了,就當我沒說。”郎月慈抿了下唇,帶了幾分自嘲的語氣,“我班門弄斧了,你别笑話我。”
施也确實被杜君衡的故事和遭遇影響了,因為他比其他人看得更多,知道得更多。他知道舊案重啟,知道清零計劃,也知道萬字案在清零計劃的重案排序之中非常靠前,可以說,隻要清零計劃正式啟動,萬字案的優先級就是最高的。
這次的清零計劃并不保密,甚至會擴大宣傳,不僅為了内宣外穩,更是起到震懾作用。
以杜君衡和王淑對這個案子的關注程度,他們有很大概率會看到相關新聞。而随着更深入的調查,通過周紫的緊急聯系人信息一定會調查到杜若繁,杜若繁已經去世,那麼她仍在世的父母也一定會被詢問到。
如果再等一等,或許杜君衡不必走到這一步。
但施也心中也清楚,這隻是從他自己的視角來看。對于杜君衡和王淑來說,塵封二十五年的命案一直沒有被提及,身患癌症不久于人世的王淑注定是等不到她想要的結局。他們不知道命案重啟,不知道警方沒有放棄追查。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王淑選擇用自己的命換來關注,杜君衡選擇用自己的餘生來賭一次警方的重視和重啟調查,這是他們的孤注一擲,是他們夫妻二人的共同選擇。
杜君衡說自從女兒離世之後他和王淑也已經“死”了,現在這樣的結局,對活着的和已經離去的,或許都是最好的。
面對這樣的際遇,有正常情感的人類都會感慨唏噓,施也當然
也會。但他并沒有被影響到情緒崩潰,這不是冷血,而是理智。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後悔遺憾都無用。杜君衡确實殺了人,他理應接受懲罰,而這也是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