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話響起時,施也正在翻看評論。這次郎月慈沒有提前發消息詢問,并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處事風格,或許是急事,又或者,是他的狀态并不好。施也沒有猶豫,按下了接通鍵。
接通之後手機那頭卻并沒有說話的聲音,施也“喂”了兩聲,隻得到了一聲很輕的回應。
思索片刻,施也打開電腦上的播放列表,按下了播放鍵。輕柔的純音樂從藍牙音響中緩緩流淌而出,順着手機的收音筒傳到了郎月慈的耳畔。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手機揚聲器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你為什麼不挂電話?”
“等你呢。”施也回答,“不管是打錯了還是改了主意,你都會挂斷。但你沒挂,又不說話,不是心裡糾結就是單純想找個人陪。反正我也沒事,陪你聽會兒輕音樂也是放松。”
“抱歉,沒提前詢問你。”
“沒關系,我晚上一般都沒事。”施也道,“是想聊聊?還是你調節好了?”
“我也不知道。”
“你啊!”施也輕輕笑了一聲,“幸好我不是咨詢師,不然你沉默的這半個小時就是在浪費錢。”
“那反過來說,我沉默了半個小時,又沒給你錢,是不是相當于省錢了?”
“詭辯!”施也調侃道,“你掉錢眼兒裡了?難不成最近手頭緊,打電話是想要借錢?”
“那倒不至于。”郎月慈呼出一口氣,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跟施也複述了一遍。
聽過之後,施也詢問:“想讓我分析一下?”
“嗯。洗耳恭聽。”
“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施也道,“你生氣的原因是你被反駁質疑還是因為發起反駁質疑的人是韋亦悅?還是兩者都有?”
郎月慈回答:“如果真要說清楚的話,這兩個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生氣是因為韋亦悅沒輕沒重,隻因為提出觀點的人是我,就不分青紅皂白一概否認,拿命案當發洩情緒的手段。”
施也于是分析道:“也就是說,根源是對方的不敬業。而你後來的反駁,如果按照你的複述來說,你隻是就事論事,并沒有任何錯處。你發現疑點,尋求技術支持,這是在履行你的工作職責。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排除一切潛在可能,這本來就是辦案的基本要求。韋亦悅把對你的情緒看法放在辦案過程中,因為否認你從而否認你提出的一切,并對你上升到人身攻擊的程度,那是他不占理,你沒做錯任何事。”
郎月慈說:“我知道我沒做錯,但其實後來想想,我也是情緒上來了,直接當面怼了他。高韻是有經驗的,就算我不提,後面她發現了也會補上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當面起沖突。不過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奉行以德報怨,也不會勸人委曲求全。你有大局觀,不代表所有人都有大局觀。人際關系是相互的,韋亦悅不釋放善意,你一味地縱着他,他隻會更得寸進尺。把你們隊裡關系搞成現在這樣的從來都不是你,你不必要背着不屬于你的枷鎖和負擔,這是在用他的錯誤懲罰你自己。說實話,我都驚訝你能忍到現在,這要是換做是我,我早開罵了。”
郎月慈:“或許因為你一直是天之驕子吧,大家對天才的容忍度一向很高。”
“你也很優秀。”施也不假思索地說道,“不優秀的學生是不會在畢業多年之後還被老師念念不忘的。你的能力遠在同齡人之上,甚至相比于成雲霞,你比她還多了一份在人際關系上的敏感和通透,你比她更适合做領導,而且我也相信你會是一個很好的領導者。你有絕對的資本和能力成為碾壓整個支隊的存在,你沒有因此而炫耀和張揚,那是你的素質,不代表你沒資格。”
“你誇得太過了。”郎月慈輕聲說,“一個有PTSD的警察,哪有資格說自己優秀?”
這是一個多月以來,郎月慈最主動也最明确地提到自己與PTSD的關聯。這是一個信号,施也自然不會錯過。這段時間的信任建立和話題鋪設,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雖然心中為着這種進步而高興,施也的語氣卻仍舊很平緩,他說:“請原諒我的職業病,不過我真的要糾正你幾件事。首先,無論你的症狀與PTSD的衡量标準有多吻合,你也并沒有被專業的醫生确診為PTSD,所以,嚴格來說,你并不能以‘患有PTSD的患者’這個身份自居。
“其次,就算你确診了PTSD,也不能證明你不優秀。一個有胃病有肝病有腎病或者其他疾病的人,隻要在自己的領域有着過人的才能,都有資格說自己優秀。同樣的,一個有足夠的能力和敏銳的認知來偵破案件突破嫌疑人的警察,無論患有什麼疾病,都仍舊是優秀的。
“第三,警察是一種職業,隻要經過遴選考核正式上崗的,都可以名正言順地被稱為警察,這與這個人本身的性格和素質無關。比如韋亦悅,他性格上有缺陷,但他穿着警服,他就是警察。綜上來看,你剛才那句話,是完全不成立的。”
聽完這一大段話,郎月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聲音中也帶了笑意:“你們學心理的是不是都這麼能說啊?感覺你這跟辯論賽上的總結陳詞似的。”
“我倒确實是當過四辯。不過那時候我們學院沒赢過法學院,但法學院卻頻繁輸給物理學院。所以,不要随便貼标簽。對别人對自己都是。”
郎月慈心中已經輕松了不少,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說道:“施教授,有個專業問題需要請教,如果我去醫院确診了PTSD,會有什麼結果?”
“如果确診,精神科醫生會根據你的情況酌情使用藥物。任何藥物都是存在副作用的,精神科藥物更是如此。而且沒有用過類似藥物的病人,在最開始的階段是需要磨合并反複調整藥物品種以及劑量。你應該也關注過,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或大或小,但都會對生活和工作産生一定的影響。而且如果确診病情嚴重的話,也有可能會建議你停工治療。按照現行政策,PTSD雖然不屬于六類強制管控,但咱們系統内是有規定流程來處理的。”
“嗯,知道,所以我不想去醫院确診。”
“理解。”施也并沒有對郎月慈的選擇表示意外,他接着提出建議,“如果不想留檔,你可以考慮一下心理咨詢和專業疏導。”
“系統内的也一樣留檔。”
“如果你不想走系統内的途徑,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些獨立的第三方機構。”
“你呢?”
施也回答說:“以現在咱們兩個人的關系,我是沒有資格給你做心理疏導的。”
“就沒有别的途徑和方法?”
“你是賴上我了啊?!”施也玩笑了一句,旋即又認真回答道,“作為朋友,如果你覺得跟我打電話聊天這種方式能讓你舒服些,我當然可以繼續這樣幫你。但這不是咨詢和疏導。至于其他的,我确實做不了。還有一點,無論你選擇了誰,什麼樣的方式,你都需要說實話。你說實話,咨詢師才能真的幫到你。如果你能夠突破自己心裡的那個坎兒,能夠真的‘說實話’,我或許還能再多幫你一些,否則的話,精神科醫生和對症的藥物才是最佳選擇。”
“我會好好考慮的。”郎月慈說。
這之後,誰都沒再提起這個話題,兩個人又随便聊了些日常,郎月慈就主動提出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