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很累。從一開始就很累。但我還是想給你打個電話。我想說出來,我覺得我應該說出來。你之前說過,坦承是建立溝通的第一步,我不相信别人,但我可以相信你,對嗎?”
施也:“當然。你願意說,我自然會聽。那麼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但……”郎月慈停頓了一會兒,鬼使神差般說道,“我能要一份你的課表嗎?這樣以後就不會在你上課的時候打擾你了。”
“可以。”施也很快操作手機把自己的日程截屏發送過去,同時說道,“如果真有急事,連續打三個電話,我會想辦法給你回應。”
“我可以等。”郎月慈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因為高敏感,所以過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又因為有極強的意志力,所以連理論上很難自控的生理和心理反應都能硬生生拖住。
施也很想問郎月慈一句,他有沒有真的為自己活過,有沒有過完全不考慮别人的情感和态度,隻遵從本心地做過事說過話。
當然,他沒有問出口,也無需問出來。
“看着日程,聽我說。”施也用這句話拽住了自己情緒和思緒的發散,“我這學期兩個校區來回跑,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在城裡,所以我在城裡的時間比較多。除了标注研一的課程以外,其他都是組會性質的,我不會開免打擾。至于本科的課程,每周就一個半天,沒有特殊情況我基本是上完課就回,本科課後答疑的時間會長些,其他如果有講座或者大課都是臨時安排的,我會再告訴你。”
“真是老師風格,這話聽着跟訓學生似的。”郎月慈把截圖看過一遍,雖然他能記得住,但還是點了保存,放到了相冊中,“我存下了,盡量不在老師忙的時候打擾。”
“你啊……”施也無奈一笑,“累了就别逞強開玩笑了,你找個舒服的地方歇着。”
“别——”
“我不挂電話。”施也精準預判了郎月慈的想法,他直接說道,“累了可以不說話,陪我下班,我再不走一會兒就得堵在路上了。倒也不用覺得耽誤我下班了,反正六點下班和六點半下班,路上都是差不多。”
“好。”郎月慈低低應了,旋即又說,“想起你說過,晚高峰就是停車場了。”
“還好,今天是逆着高峰回城,不會太誇張,估計一個小時吧。”
“一個小時……不誇張?你是要跨城嗎?”
“如果我住在東邊的話,一個小時我還在四環上堵着呢。”施也問道,“對了,你晚上吃飯了嗎?”
“沒有。”
“我也沒有,那你幫我想想晚上吃什麼吧。”施也說着啟動了車子,“我準備開車了,你要聽音樂嗎?”
“是你開車,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你記性那麼好,這句話應該能記得住。”施也這句話說得很突兀,但他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而是連上藍牙,很快選好音樂,把車開出了學校停車場。
車内放着舒緩的輕音樂,施也的聲音疊在這音樂之上,并不惱人,反而有種晚間廣播的溫馨。
聽施也斷斷續續地說着這段時間的工作,也聽他吐槽路上橫沖直撞的違章車輛,郎月慈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車上,跟着他一起下班回家一樣。
開了四十多分鐘,施也提問道:“你幫我想好了嗎?晚上吃什麼?”
“你回家還要現做嗎?”
“我平常一個人住,懶得做就點外賣。”施也說。
郎月慈看了一眼手表,說道:“已經晚了半個小時了,你餓了吧?要不吃點兒簡單的?”
“什麼晚了半個小時?”
“你平常七點鐘吃晚飯,你說的。”
施也險些被口水噎到,他清了下喉嚨,說:“吃飯而已,沒那麼嚴格,我身體挺健康的,晚半個小時不至于就餓暈過去。”
郎月慈:“要不吃面條吧?這個方便省事。”
“行。那就吃面。”施也接着說道,“家裡還有方便面,回去就煮,三分鐘就能吃上。你呢?要不要一起吃面?”
郎月慈沒想到施也會這樣說,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回答:“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你可别多想。”
郎月慈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連帶着聲音都溫柔了起來:“我也去煮包泡面吧,确實是該吃飯了。”
有意無意的,郎月慈等着施也進了家門才起身去廚房。
兩個人,兩座城,連通着電話,在同一時間,“共享”了晚餐。雖然隻是很簡單的一碗方便面,但對于郎月慈來說,卻是難得的,從外部接收到的不會讓他感覺到壓力的溫暖。
這通電話從六點持續到了十點半,直到郎月慈說累了想要洗澡休息才挂斷。
摘下耳機的同時,施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好在晚上沒有安排什麼别的工作,節奏沒有被打亂。施也原本打算起身去收拾一番,眼神随意掃過桌面,這才發現,在剛才通話的過程中,自己竟然無意識地進行了記錄和分析。
看着紙上記錄着的郎月慈的狀态,施也愣了許久,他一向自恃冷靜和理智,這種把自己陷入雙重關系和複雜的倫理困境的行為,他曾自認絕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事實擺在了眼前。手中的這張紙,此刻就是自己的“罪證”。
施也摘掉眼鏡,閉目凝神片刻,而後把那張紙扔進了碎紙機中。
越界。這是施也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當下狀态的詞。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模糊邊界,從不認為自己會對一個存在明顯創傷的人産生深層次的情感羁絆,他也從沒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走進某種情感結構之中。
當這件事真的發生的時候,施也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勒令自己停下來,他告訴自己,既然方向錯了,停下來就是糾正的第一步。
洗過澡後,施也坐在桌前,把剛才那場近似于“非正式咨詢”的談話仔細複盤了一遍,在确認自己并沒有踩到倫理紅線,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他冷靜片刻,再次翻開了桌前的“九零三·系列殺人分屍案”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