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藏匿的,不堪的,此刻通通暴露無遺。
可初瀾卻毫無所覺,緩緩擡手觸碰到了他溫熱的臉,隻覺此時鮮活的模樣真好。繼而眼眶泛紅,淚水無聲滾落,砸在祂的鱗片上,燙得祂渾身一僵。
‘雲澤’勾起的笑意緩緩消失,将初瀾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挪下:“這可不行啊,初瀾。”
他開玩笑般的說道:“亵渎神明,可是死罪!”
初瀾還未說什麼,隻聽‘雲澤’自顧自的接着說道:“可我舍不得你死,所以……”
“就隻能由我代勞了。”
初瀾大驚失色:“不要!”
但已經來不及了。初瀾隻覺眼前驟然炸開一片血色,視野裡翻湧着扭曲的紅,蠕動着、糾纏着,将整個山洞都染成詭谲的赤色。
等初瀾再次清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跪在冰冷的神台前,台下散落着一些灰白的珍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機。
而神台之上——
雲澤端坐在神台中央,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一對金色龍角自額間生出,下半身已完全化作龍尾,無力的盤踞在一起。
那雙曾經燦若星海的眼眸此刻蒙着層灰翳,卻又像是感受到什麼一般望向神台之下。當察覺竟然是初瀾時,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眼角的淚珠化作珍珠,一顆接一顆地從他臉頰滾落,混入地上那堆黯淡的珠子裡,分不清新舊。
雲澤的嘴唇開合着,仿佛是想說些什麼,但竟然連這也做不到了,隻能發出一些微弱氣音。
初瀾隻能依稀根據他的口型辨别着,疼得幾乎窒息。
他是在說:初瀾,對不起。
初瀾沉默,山洞裡一時間死寂得可怕,隻剩下珍珠滾落的輕響。
“雲澤,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做的很對?”
初瀾的聲音極輕,尾音卻微微發顫。她忽然擡手,寒光一閃,劍鋒已抵在自己腹間。
小腹的龍珠感應到劍氣,驟然嗡鳴,震得她身形一晃。
“絲毫沒問過我的想法,就不告而别,自己來渡這百死一生的局,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正好我也有個猜想。”她低笑,唇邊溢出一絲猩紅,“借此機會驗證一下,讓你也看看如何?”
就在雲澤掙紮着向下撲去的瞬間,初瀾的劍刃毫不猶豫地沒入自己的血肉,剖開小腹時她悶哼一聲,卻将劍柄握得更緊。鮮血順着劍鋒噴湧而出,染紅了這片土地。
初瀾捧着沾滿血迹的龍珠爬向神台,龍珠緩緩飄向雲澤,正好與洞中壁畫的畫面重合在一起。
不知何時,那石壁上的畫像已然多了一幕,一人端坐神台,一人叩拜獻祭,中間有一圓珠懸浮其中。
什麼圓珠能擔此重任,本命龍珠在他人體内,還算什麼本命龍珠。
既然回到起點,不如一次回個幹淨,直接剖回去罷。
也就在這一刻,本命龍珠歸位,雲澤化龍之勢陡然壓制,正是璇珠口中的應劫之兆。
看來這一步賭對了,初瀾剛松了口氣,就見本應渡劫的雲澤情況又突然惡化,金珠不穩,雲澤已然快要失去神智。
怎麼回事!
初瀾心中一緊,正打算将金珠強行鎮壓回去,就聽有寺廟鐘聲突然敲響,一聲急過一聲,而後燭台煙氣直沖雲霄,想必是錦黎和老和尚出手了。
但那鐘聲也隻能持續一陣,若這過去了又能怎麼辦,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見供台上的長香竟然齊齊熄滅,情況急轉直下。
珍珠滾落的聲響越來越密,起初還夾雜着幾顆淚珠,到後來全成了猩紅的血珠。雲澤仰着頭,脖頸繃出瀕死的弧線,嘴角不斷溢出殷紅,卻還在用氣音重複着:
走!快走!
“你休想!”危急關頭,初瀾咬牙堅持着,心中裡卻是愈發冷靜:自己還能做什麼,神明為何不渡他?
看着獨自在神台苦苦掙紮的雲澤,初瀾腦海中突然閃過雲澤拼着重傷也要為自己跳的那隻舞。擡頭望去,竟然與山洞頂的壁畫上的祭祀舞重合。
初瀾突然一愣,而後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雲澤早已給了自己答案。
雲澤那時在山洞裡說過,這舞是用于信徒與神明溝通的。
為何神明不渡,隻因雲澤心中的神明,從來都是自己。
初瀾一步踏上神台,擁住自己虔誠的信徒。
——既然神明不渡,那便我來渡你。
鮮血沾滿神台,雲澤五感盡失之間,隻覺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住,像是回到了世間至純至淨的地方。他忽然感覺渾身一輕,多年枷鎖終被解除,三念回歸之際又被徹底洗滌,神魂終于徹底完整。
“此劫已過,雲澤龍君,當屬歸位。”
而石壁上最後一幅畫也漸漸浮現,一如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