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睜開眼,看見一片明黃色。
床賬上繡着栩栩如生的龍,正頗不滿意地瞪着她。
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然後是一聲尖叫。
“啊——!”
…
太監福祿此時正心焦,都這個時辰了,養心殿裡頭那位居然沒有起身的動靜!
他突然聽見一聲尖叫!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福祿心急如焚,一抹頭上的冷汗,高喊着“救駕,快救駕!”徑直沖了進去。
他一幫徒子徒孫争先恐後在後頭跟着,浩浩蕩蕩進了養心殿。
就看見皇帝陛下呆呆癱坐在龍床上。
他先是仔仔細細檢查了尊貴的龍體完整無缺,才稍微放下心來,接着一甩拂塵,擠出菊花一樣的笑臉,噓寒問暖道:“陛下,這是出了什麼事?不如跟奴才講講,奴才也好為您分憂呐。”
這位陛下連一個眼神都沒回他。
…
陳喬不是故意不理這位大太監的。
要知道,這位陛下身邊的最得愛重的大太監,宮裡頭沒人敢得罪,偶爾來一趟掖庭,都是迎來送往,威風氣派。像陳喬一樣的小人物别說搭上話了,連偷偷看一眼都是要被嬷嬷斥責的。
故而,她此時看着這位尊貴的大太監腆着臉迎上來,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她望着現在自己放在雙膝的手,雖然纖長但骨節粗大,指腹處一層薄薄的繭子——這顯然是一位男子的手。
清晨的陽光透過冰裂紋檻窗斜斜而入,将雕着螭龍的地磚映得纖毫畢現,陳喬身上穿着冰涼又華美的明黃色寝衣,身下的被褥柔軟精美,這料子她認得,缂絲羅,一匹就要百金。
一旁鎏金香爐吐出袅袅白煙,床賬低低垂着,上面的龍和她大眼瞪小眼。
内殿裡少說有幾十人,卻都低頭垂手,斂聲息氣,連一絲聲響都無。
陳喬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和老太監期盼的眼神對上。
她開口說:“都,都先退下。”
一出口竟然是低沉的男聲。
福祿極有眼色:“想必是陛下龍體不适,那今個的早朝...”
“先,先不上了”
“是,奴才告退。”福祿不疑有他,邁着碎步躬身退出去了。
内殿一時無人。
陳喬的心剛剛跳出嗓子眼,此刻才慢慢平複到胸中,她戰戰兢兢地從床上爬下,哆嗦着腿站到銅鏡面前。
鏡子裡是一張氣宇軒昂,眉目英挺的臉。
平心而論,長得非常不錯,如果現在不在她身上就更好了。
陳喬捂住臉緩緩倒在地上,這都是什麼事...
她竟然真的...真的和皇帝換了殼子。
陳喬心裡悚然一驚:那原先的皇帝呢,他在哪?
想必是在自己的身體裡!
她和皇帝的氣質差了個十萬八千裡,國事政務上更是一竅不通,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遲早會被人看出來的。
陳喬不想被當作霸占皇帝軀殼的妖魔精怪被欽天監燒死,也不想真的篡位當皇帝。
現在是宮女們例行的洗衣時間,金尊玉貴的皇帝陛下頂着她的臉洗衣服...那還真是...
陳喬光是想一想都覺得要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她握了握拳:把陛下從掖庭那個鬼地方撈出來,沒準陛下也會念着她好,給她封個女官當當。
思及此,陳喬揚聲說:“來人!”
…
片刻後,
頭上還帶着爛菜葉子的“陳喬”被帶了過來。
陳喬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因為皇帝陛下陰沉得像烏雲的臉色,而是因為她的臉上一塊雞蛋大的淤青。
那得多疼啊!她有些心痛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惹了哪位太監或者嬷嬷不高興。
皇帝頂着她的臉不說話,陳喬隻好顫抖着試探道:“陛..陛陛陛下?”
高貴的真龍天子,現在的“陳喬”陰郁地點了點頭。
陳喬連滾帶爬從龍椅上下來抱住自己的大腿,聲情并茂道:“陛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然後發現陛下的臉更加黑了。
…
赫連翊十分不想承認現在這個狼狽地跪在地上的人是“他”。
幸好這個小宮女還算懂事,知道讓人去掖庭尋他,沒有自恃占了皇帝的身體做出目無王法之事,否則他有一百種方法叫她生不如死。
他淡淡收回目光:“起來吧。”
聲音卻清甜又嬌嫩,活像在撒嬌,赫連翊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這還哪有半點帝王威儀!
他惱怒地瞪了陳喬一眼。
陳喬撓撓頭,不太懂尊貴的陛下腦子裡在想什麼。
赫連翊一看自己臉上那呆愣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打從娘胎裡就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
想起在掖庭裡一言難盡的遭遇和身邊這個占了自己殼子的小宮女,他頓感無力,緩緩閉上眼:“天要亡我大燕...”
他不經意間居然說了出來。
陳喬連忙上前抱住他大腿,露出掐媚的笑容:“陛下,您這麼英明神武年少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