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溫度從陳喬的手心傳上來,赫連翊有些慌亂地後退一步,呵斥道:“你幹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
陳喬撇了撇嘴:“陛下,咱們現在誰是男誰是女啊?”
的确,現在皇帝的皮囊之下是一個小宮女,小宮女身體裡住着皇帝的靈魂,很難說他們兩人究竟是男是女。
赫連翊沉默半晌,回避了這個問題,他道:“給我拿面銅鏡過來。”
陳喬在心裡暗忖,說不過就轉移話題,面上還是老老實實去拿了交給他。
畢竟皇帝嘛,總要有點特權吧。
赫連翊看着自己的臉。
唔,這張臉..勉強算得上清秀可人,但和美人一詞離了個十萬八千裡。
他露出自己慣常做的表情——冷漠、高傲、鄙夷,在這張臉上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赫連翊調整自己的嘴角,笑出一個傻笑,和剛剛他臉上的傻笑如出一轍——蠢死了!
他索性别回頭眼不見心不煩,纡尊降貴地擡出一隻胳膊:“服侍朕穿衣。”
陳喬忙不疊湊過來,這一細看下來,差點在赫連翊面前笑出聲來。
皇帝把自個的外裳穿反了!
陳喬拼命咬着口腔的嫩肉才沒有笑出聲來,赫連翊有些惱怒地看着她顫抖的肩膀,擡頭想罵這個不識好歹禮儀又一塌糊塗的小宮女,話到嘴邊又勉強咽了下去。
好歹和他互換了身體,赫連翊憋出一句:“朕的名字叫赫連翊。”
陳喬點點頭,她手上仍舊利索地為皇帝撫平衣襟,整理頭上的簪花,不以為意:“陛下的名諱舉國皆知。”
赫連翊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覺得自己和百官鬥來鬥去也沒有像此刻一樣煩悶,又見現在陳喬比他高大許多,陰影把他整個人籠罩在内,赫連翊很不适應,他忍不住道:“現在你應該告訴朕你的名字。”
陳喬愣了一下,赫連翊感覺她的動作頓了一下:“奴婢,奴婢叫紅玉。”
紅玉,赫連翊當然知道,他在頂着這個名字掖庭被呼來喝去一早上,現在聽見紅玉這個名字都下意識一顫抖,覺得是在叫自己。
他十分不滿意,她不應該叫紅玉,這個名字太樸素太平凡,不适用于他的軀體,他也不想頂着這個名字行走,更何況...這個名字承載着他的慘痛記憶。
他皺皺眉,冷聲道:“這名字是嬷嬷給你改的吧。”
陳喬極有眼色,知道這是對她的名字不滿意了:“陛下說奴婢叫什麼,奴婢就叫什麼。”
赫連翊眉頭皺得更加深刻:“朕是說,你原本的名字,入宮前的名字。”
陳喬恍惚了一瞬,宮外久違的風突然越過朱紅的宮牆,徑直撲在她臉上。
陳喬低着頭,神色不辨,輕輕說:“奴婢叫陳喬。”
赫連翊終于滿意地點點頭:“喬,高而曲也,這名字還不錯,你以後就繼續叫陳喬。”
陳喬搖搖頭:“不是,奴婢家門口有家賣糍粑的叫作陳喬糍粑,所以奴婢也叫陳喬。”
....
赫連翊不忍直視,擡腿便走,轉身進了浴房——他頭上還頂着菜葉子,素有潔癖的皇帝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陳喬在外面戰戰兢兢地恭候這位陰晴不定的陛下調遣。
不一會又聽到裡面暴躁地喊:“給朕找兩個太監...不,兩個宮女!”
陳喬一驚:他居然要兩個人伺候洗澡!
唯唯諾諾應聲道:“奴婢遵旨。”
皇帝又突然變卦:“不行,陳喬,你給朕進來!”
陳喬生怕赫連翊亂搞,馬不停蹄奔進浴室。
轉過精雕細琢的雞翅木屏風,純金的龍頭吐出水流,袅袅白煙中赫連翊赤裸上身趴在浴池邊上,神情有些焦躁。
這浴池大得超乎陳喬想象,居然跟她在掖庭中四人合住的房子差不多大,乳白色的湯泉翻滾着騰騰熱氣,把陳喬吓得後退一步——她以為宮中的貴人,頂多也就是能天天沐浴罷了,殊不知還有如此豪奢的浴池,一時愣住。
赫連翊沒顧得上她,神色有些古怪,這具身體的皮膚沾了水滑膩得不可思議,哪裡都是軟的,他連觸碰一下都不敢,生怕弄壞。
再往下...再往下是...
還好湯泉是乳白的。
赫連翊猛然間閉眼,片刻後睜開,已是一片清明。
他素來不近女色,登基三年,後位空懸,宮内空有一些擺設妃嫔,還都是為了應付亂谏的言官娶進來的。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觸碰到女人的身體。
像一塊溫潤的暖玉,又像流動的牛乳。
他的耳根有些發熱。
陳喬終于從震驚中緩過來,自動走過來往手上打了皂角,力道适中地揉搓赫連翊的肩膀,比以前侍候過他的太監更加老道。
她好像很會做這些事情。
陳喬看他面上有些疑惑,開口解釋道:“奴婢以前經常伺候嬷嬷洗澡。”
“可是...”赫連翊的臉掩映在霧氣中看不真切。
他沒有說下去,陳喬也并不關心。隻是繼續仔仔細細幫他把黑亮的長發歸攏,用箅子細細密密梳理好。
赫連翊清楚,伺候嬷嬷洗澡不是宮女的份内之事,不是她被欺負狠了,就是她蓄意想要讨好嬷嬷。
現在看來,這呆傻的小宮女顯然是前者了。拍他的馬屁都能拍到馬腿上,何況是宮裡頭精于成算的老嬷嬷們。
赫連翊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哼”,攪弄拍打池子裡的水。
讨好自己的上司,無可厚非,她若是被人随意使喚....那也是無可避免的一環,用自己手中之權利适當謀利,并不算死罪,他想,不自覺撫上背後的傷痕。
外頭候着那位福祿大太監每天就有無數人搶着送禮,赫連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帝王的馭人之術在于,要适當地給底下人一些甜頭。
赫連翊在霧氣中擡起手——這是一雙完全被粗重的雜活和艱辛的勞作嗟磨過的雙手,和她的身體并不相稱。
陳喬留意到他的背後有些縱橫交錯的斑駁鞭痕,有些已經愈合成猙獰的褐色疤痕,有些還是新添的,在白皙肌膚的襯托下紅得分外醒目。她知道這位陛下定然是挨打了,小心翼翼避過肩背這些淤青痕迹。
心中暗忖,比以往打得都重,也不知他犯了什麼錯?
赫連翊察覺陳喬的動作,閉上眼,在溫和甯靜的水流中,回想起自己醒來後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