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禮三年冬,陛下下旨:着禮部查訪舉薦天下德行無虧,曉岐黃脈方,或通明禮法經史之女子入宮侍講掖庭,或掌醫藥之事。
此旨一下,在天下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過這波瀾和在養心殿練字的陳喬沒什麼關系。
她正苦惱着,赫連翊是位嚴格的夫子,陳喬更是位聰穎的學生,自從那一天後,她很快學會了認字,已經學到了《詩經》。
陳喬覺得文字很美,特别是詩歌,像雨滴一樣落下撥動人的心弦。而練字就沒那麼美,她總是控制不好筆墨的運動。
字還是歪歪扭扭,赫連翊說好像看見有蚯蚓在紙上爬,問她看見沒有,陳喬無言以對——赫連翊的确有這個底氣諷刺她,他寫着一手頗為秀雅的行書,行雲流水。連陳喬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他的字不美。
說起赫連翊,他最近好像很忙,養心殿裡總是不見他的影子。
陳喬歎了口氣,翻開一本奏折,赫連翊在陳喬認字之後把大部分奏折搬到了她面前,讓她先學着把特别緊要或者言之有物的奏折挑出來,他回來看。
偌大的養心殿隻剩陳喬一個人和堆成山的奏折。火盆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誰要想他啊...”陳喬嘀咕道,尾音消散在空氣裡。
赫連翊确實忙得焦頭爛額,他自己給自己冊封了一個正五品的宮正之位,掌管訓誡,貶谪,糾察。
他沒有皇後,鳳印還壓在庫房裡,後宮的妃子他幾乎不認識,不能輕信,隻好自已事事親力親為。
赫連翊登基初時,還有他的母後,成懿皇太後為他操持,後來皇太後駕崩,他權衡之下一切都按照皇太後的舊例走,說是權宜之計,一權宜就權宜了兩年。
赫連翊甫一接手就發現了不對,他浸淫政事多年,下人的小把戲斷斷逃不過他的眼睛。
發配一批,處死一批,殺雞儆猴,挑撥離間,他用的得心應手。
還有兩人互換身體一事,他一面命影衛去民間尋查暗訪,一面自己查閱文淵閣的藏書,企圖從中發現蛛絲馬迹。
隻是每每從掖庭回去時已是深夜,陳喬早就已經睡了,她還是睡在小榻上,赫連翊從前睡過,知道蜷縮在上面滋味并不是太好,他想去睡偏殿,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書桌下面壓了一張紙,是他給陳喬布置的作業,赫連翊拿起來看,每一項任務後面都被畫了一朵小花,蠻拙劣的,可是很可愛。
奏折分了兩摞妥帖地放起來,還用紙條做了标記,左邊是重要的,右邊是不重要的,赫連翊順勢坐下來翻看,分得很精心很認真。
陳喬住進來之後養心殿多了很多不屬于他的東西,書桌上斜斜插了一枝俊逸的梅花,整個書房暗香浮動。座椅後面被換了一個軟綿綿的枕頭。
赫連翊站起身來,撩開陳喬親手布置的珠簾,他動作很小心,害怕驚醒陳喬,她還在一旁熟睡着,臉上的絨毛在燈光下若隐若現。
赫連翊着魔一樣伸出手指,向她的臉伸去,更近一點,更近一點,再近一點...他在心裡叫嚣着。
殿内的燭火突然爆了一下。
赫連翊驚出一身冷汗,猛得跳起來,動靜極大,陳喬呻吟一聲,翻了個身,再次沉沉睡去。
看見陳喬沒被吵醒,赫連翊提着的心才緩緩放下來,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胸膛,随即意識到在陳喬身體裡此舉實在是不妥當,觸電一樣放下。就算這樣,也能感受到自己亂撞的心跳。
赫連翊久久無法平靜。他逼着自己不要再想陳喬,可是連這具身體都是陳喬的,就連這顆跳動的心,都是陳喬的,他如何能不想?
赫連翊極為懊惱,他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鬼迷心竅!他對自己說。
怎麼會..怎麼會,突然要去摸她的臉呢?
其實那是他自己的臉。
對啊,其實那是赫連翊的臉。
赫連翊如獲至寶,狂喜着擁抱了這個結果,其實那是他的臉,他想摸自己的臉而已,他想摸自己的臉無可厚非,那隻是他的臉而已。
他被自己的臉迷倒了,想到這裡,他心安理得地從自己的床上抱出一床被子,蓋在陳喬身上。
“陳喬站沒站相,坐沒坐樣的,連睡覺也能把被子踢下床,朕明日定要好好訓訓她。”赫連翊看着她道。
陳喬的睫毛翕動着,仿佛就要醒來,赫連翊忙吓得住了嘴,俯下身去查看她的情況,見她沒有醒來的意思,才松懈下來,和衣躺上龍床。
一燈如豆,一夜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