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倔得莫名其妙,妘素葙無奈,也不再堅持。
過廊橋,再過靜心湖。
皇帝設宴的麟德殿已遙遙在望。朱漆廊柱間飄來炙鹿肉的焦香,混着醇厚酒香,裡頭舞樂聲笑聲老遠都能聽到。
戢修遠忽然拉住了妘素葙,見他不明所以地回望來,伸手替他理順了耳側微亂的頭發。
“我……常年不在京中的,雖然不在意朝中大臣對我的言論,但……”他含含糊糊,話說一半又停頓了一下,“你對我的印象,不要因為這場宴席變差,好不好。”
妘素葙從未接觸過朝堂之事,但他二哥在朝為官,黨派相争,明争暗鬥的事情,他有聽過一二。
“二哥哥同我說過,萬事要眼見為實。”
見他這般說,戢修遠的神色才松下來。
妘素葙隻知道戢修遠是立了軍功封了侯,在他想法中,無論如何,也該是令人尊敬的。
待二人一踏進,宴廳中原本還在飲酒寒暄的大臣們目光落到戢修遠身上,交談聲瞬間低了下來。
‘是他……’
‘他來做什麼。’
‘若不是陛下和大将軍……’
‘那個殺了三千人,還要斬了首級挂在城門的那個……’
‘布衣刀勞鬼。’
‘以為娶了太常寺少卿家的三公子就可以洗掉他那身赳赳武夫氣了。’
‘隻知砍殺,不懂詩書的平民。’
竊竊私語,嘁嘁嚓嚓。
戢修遠攬着妘素葙腰肢的手又緊了些,目光已經徹底冷下來,眼神像鷹類兇狠鋒利的喙,要将目光所及之處,将那些低頭耳語的大臣的眼睛都剜出來。
周遭議論聲因為他慘毒的目光小了許多。
他低頭,瞧見妘素葙蹙着眉頭,隻覺得有一雙手順着喉管爬下去,心口像是被這雙手抓住了,猛地向下一扽,心中滞悶,喉頭沉沉地阻塞着,他下意識伸手抓緊了妘素葙的手腕,細細的腕子,捏在手裡像是再一用勁就折了。
他往日不害怕這些閑言碎語的,今日妘素葙在身旁,骁勇善戰的戢武侯少有的感覺到害怕,無形的敵人順着耳朵,匍匐前進,步步潛移。
在看到妘素葙撫開他的手的一瞬間,一股怅然湧上來。
"葙君,白日裡,你說想嘗梅花釀,待宴畢我們去酒塢轉轉吧?"他低着腦袋,一個字接着一個字,低低地從口中發出。
妘素葙隻拍拍他的手背,偏過頭去,聲音柔和但暗含呵斥意味,向一旁的太監道,“戢武侯已到,為何還不唱名?
皇帝陛下親封的戢武侯,僅次于王爵的正二品,爾等敢怠慢麼。”
他聲量不大,話語像落葉飄到水面上,漣漪泛開,宴廳裡的讨論聲徹底停了,那小太監低垂着腦袋,汗水滴到腳背上,讨好地行禮,朗聲唱名。
“戢武侯爺,侯府君到——”
大臣們彎腰行禮,聲音不甘不願,言不由心,戢修遠不在乎,他向來不在乎這些大臣對他是否服氣,朝中重文輕武,重世家輕清流的風氣早已盛行。
“你得在乎。”似是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麼,妘素葙低聲說着。
纖秀但利落,溫和卻堅定,妘素葙的側臉在燈光下泉水似的明鏡清亮,珍珠耳墜晃着晃着,将他疏離出周圍的嘈雜庸碌,看着身側的人,戢修遠的臉上,眼睛裡,光開始照耀。
入了座,面前一盤盤一盅盅一疊疊,悅目的顔色,濃郁的香氣,妘素葙迫不及待地就悄悄撚了一小塊糕點來嘗,酥松的外皮和柔潤的内陷,放入口中,淡淡的甜味觸及舌頭,唾液裹着一轉,就化開了。
雪愈急時,帝後已起駕回宮。妘素葙牽着戢修遠往酒塢去,路道積雪沒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