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既然已經說完,飯就沒必要再吃了,他們本就沒有歡聚一堂的理由,誰都不需要虛與委蛇,钰哥披上鬥篷站欄邊目送他們下樓。
迎春樓滿堂酒香四溢,出了門,對面高檐紅綢的胡陽巷半點沒有破落城池地敗絮樣,像是沒有四季也沒有疾苦。
甫威把馬車趕過來,打起簾子,崔洝辰卻沒急着上去,他轉身對季陵說:“明兒辦完事,咱們就得回赀州,我尋思再帶個人,你看怎麼樣?”
季陵退了一步,詫異道:“問我做什麼?你當家,你做主。”
“還記得錦洛吧?”崔洝辰往不遠處的望泓樓睹了眼,說,“上回去他那屋,我聞着藥味重得很......”
季陵皺着眉頭說:“那日我就在想,這麼重的味,能有什麼人肯靠近,但我沒開口問。生了重病的人再做那樣的事,命不短都難,怎麼想把他帶走?”
崔洝辰笑着說:“遇見的都是緣分,幫一把是一把,就當積德行善好了。”
季陵回首看迎春樓,嗯了聲說:“瞧着比裡邊那個順眼,但煙花柳巷裡請人,真不打算再斟酌一下麼?”
崔洝辰撩起袍角,上車前拿手背輕輕拍了拍季陵的胸脯,湊近道:“你不像是說這話的人,幾時在意過這個?”
說完鑽進了車廂,掀開側簾說:“鋪裡的賬銀都在你那,瞧着歸置便好,不過你得告知錦洛要是定下來得趁早,至少陳餘銘在回京之前還能搭把手。”
季陵問:“你不去?”
“不了,辦事的人多在那地方反而周轉不開,況且我們出來有些日子了,邺京有些事還得問下佟盛,你早去早回吧。”崔洝辰放下了手。
季陵散步到望泓樓時,還沒有跨過門檻兒便瞧到老役一手撐着一間廂房門框,一手指使着六、七個雜役挨個的灑掃着屋子,中間偶爾隔着個一兩間想是還歇着人也就沒有人上前去打擾。
真不知道該說是生意衰爛還是該說人力太不值錢,都到這副光景了,仍要撐個人場。
屋裡廊外的,一通虛晃熱鬧,竟然誰也沒注意到門口站着個人。
一個年紀稍大的雜役提着竹帚耷拉着腦袋準備進門,被季陵撞了個肩,季陵拉着他問:“小哥兒,這是閉門謝客麼?”
“謝什麼客?”小工一臉不耐煩的甩開他的手說,“沒瞧見開着門?往裡頭走,有人招呼你。”
雜役又打量了下季陵,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郎君,就你這模樣的也找小倌?......也是,圖新鮮呗。我給你說館子裡進了批人,一水兒的嫩雛,挑都挑不過來,不過都沒你好看,但關了燈,臉就沒那麼要緊了。”
此言粗鄙無狀,連帶雜役看季陵的眼神都透着油膩地暗示,像是猛然撞見地溝裡劃遊的老鼠,叫季陵無端倒腹。
季陵強忍着剛想唠上幾句,裡堂傳來怒吼:“杵門口幹什麼?提溜個物件磨蹭了那麼久,懶都偷我頭上來了!”
雜役趕緊把竹帚往手上捏了捏,大聲應着:“沒,沒有的事兒。”邊說邊往裡挪。
雜役閃開了身,老役才注意到後面的季陵,他把髒兮兮的雙手往身上抹了抹賠着笑奔了過來,站定後躬身道:“這位郎君,找倌兒呢,要什麼樣兒的?奴領您進去瞅瞅?”
“喔,不急。”季陵懶氣上身,愛答不理地說,“再說也急不得,上回是那個叫錦洛的過來招呼,喚他伺候就行。”
“這…..”老役有些猶豫,搓了會手說,“真是不巧,錦洛今日身子不爽,不接客,奴再給您尋個稱心如意的,館子裡頭人多,哪個都比他會伺候人。”
季陵想了想後斜睨人:“淨講些糊弄人的鬼話!上回見他還活蹦亂跳,今兒就不爽了?分明是有了客,敷衍我的吧?”
“怎麼敢呢?他眼下還在自己的地兒宿着。不遠的,小的現在就去喚……”老役擡頭就準備跨腳,被季陵攔了下來。
人不在更好,當着面跟前談贖身的事怕人抹不開顔面。
“那便不勞煩了,”季陵瞥了他一眼,像是信了他的話,嫌棄道,“染了身病氣,過給我怎麼辦?把館主喚出來,你這老眼昏花的怎麼招呼我?随便問上一個都不順當,讓館主親自招待。”
再追問就怕把生意往外推了,老役用渾濁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轉悠一會,瞧着季陵衣着光鮮像确實出得起價,不似找茬的模樣,便朝最裡間的廂房走了去。
隔了好陣子才從裡面出來了個垮着腰帶,裡衣混亂,發束歪到一邊的中齡男子,明顯剛拔榻而起,一副歡愉過度的樣子。
男子後面跟着個攏衣粉面小倌,臉鮮嫩得可以掐出水兒來,他沖老役瞪着細眼,細聲責罵道:“沒眼力勁兒的東西,盡攪人好事。”
聞言,男子回過頭沖小倌扯開破鑼嗓子吼了句:“你出來幹嘛?像什麼樣子,滾進去呆着。”
小倌一跺腳,氣沖沖的轉身進了去。
男子見到坐于前堂内的季陵,雙目一亮,谄笑着走了過來,用那把讓人渾身冒疙瘩地聲音問說:“這位郎君是找館主麼?在下便是。”
季陵隻是掃了他一眼,就把視線轉移到靡色周圍。那日走得急沒仔細看,現在才将屋門樓梁漫不經心地過了一整圈兒,缺漆少墜,跟蓬萊差遠了,隻是燈火稱得綽約,抛卻這些不值什麼錢。
館主跟着他的眼神看,大概是猜他的心思,于是笑了下說:“尋香嘛,甭瞧那些虛頭晃腦的東西,得看真貨。我這館子可是卧虎藏龍,什麼模樣的應有盡有,小郎君盡管說,我一定給你叫出來,隻要您給得起價。那個......做咱們這行講究對症下藥,您玩得不多吧?我給您找個小哥哥來疼,舒服得很。”
館主見季陵樣子嫩又俏,論相貌确實想不出匹配的,幹脆劍走偏鋒,取長補短弄點别的花樣來留人。
勾欄妓館裡永遠那弄一套,無外乎互通款曲,從中扒皮,貨能相互借調,人也是一個道理。這麼會來事的館主,竟然把生意做得稀巴爛,怕是心思都用到了别處,拱自己家的白菜不要錢,那就剩賭了。
“說的是,”季陵架起腿,悠哉晃着,似是好說話态度,“那叫上幾個,我瞅瞅?”
館主聞言一揮手,老役連忙飛奔上樓,不多時叫下來好幾個,高矮胖瘦都有,全都隻着深衣,前襟很低,露着結實的大半壁胸膛。
季陵繞着人走一圈兒,很滿意:“不錯。”
他轉過頭對館主說:“這幾位誰力氣更大些,賣與我好了,領回家既可以暖床還可以下地幹活。”
館主喜笑顔開,那就不是幾文銅闆入兜了的事兒了,怎麼都得敲上一筆:“您眼光好,這不都挺身強力壯的麼?您指一個,價錢嘛好說的。”
季陵詳裝仔細看,對着中間高個兒的一指:“我看他不錯,什麼價?”
館主抱臂比了個八:“可以少個二三十,就這模樣的,您打聽打聽,外邊都得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