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畢,人皆散盡,崔洝辰守約,帶季陵在夜色中賞花。
夜裡少了人嗅,黑幕裡的花香混雜起來,更加濃郁,西苑雖然掌了燈卻無法照亮一大苑子的麗景。
“這一片都是宿根福祿考,”崔洝辰對着左手邊劃了一下,說,“這花好活易養,開起來确是極為取悅人的。”
季陵謹慎的靠了過去,唯恐一腳踩折了哪一處。
“那一片,半枝蓮,”崔洝辰靠近他,對右上方的角落打了個圈,說,“也是易生類的,不過這兩種氣味不顯,你嗅到的多半出自那邊的廣玉蘭和小栅欄内的暮山紫。”
季陵側眸望着崔洝辰,眼神裡滿是好奇的星子在閃爍。
倆人挨得極近,崔洝辰面帶淺笑,柔和的問:“過去瞧瞧?”
“好。”季陵回了個孩童般無邪的露齒笑。
崔洝辰提了盞燈領着季陵穿梭在略帶濕熱的花叢間,身邊不時繞着幾隻蝴蝶,不過,還有十分不和諧的蚊蟲。
崔洝辰将燈撐長,讓季陵走在前邊,自個在後面摸出扇子驅趕靠近的蚊蟲。
東側隔了處小塊地用小竹片做栅欄圍出了幾株紫玉般的蘭草,顯然是精細呵護那一類。
季陵頓了下來,擡首望了望頂上潔白的大朵廣玉蘭,又仔細湊近底下的暮山紫。
崔洝辰與他緊挨着蹲了下來,将燈湊近了些,邊扇風邊說:“這幾株暮山紫來之不易,父親喜蘭,大夫人托人尋的珍品輾轉數月才送到了王府。大夫人全是親手打理,不假他人,終于等到這兩日花開,你是有眼福的。”
“好别緻的香氣,我從未見過這等花色的蘭品。”季陵微微斜着腦袋,瞪圓了眼,看得出神。
“你歡喜這些?”崔洝辰專注盯着身旁的側顔,淺聲說,“那待到秋時,我尋幾株素冠荷頂與你瞧瞧。”
“還是罷了,我這浮糙性子哪能伺候那份嬌貴,”聞言,季陵擺了擺手,說,“你還不如送與王爺,才是物歸其主。”
崔洝辰鳳眼一彎,眨都不眨地說:“大夫人如此竭心盡力,不全是因暮山紫應當‘物歸其主’,居高聲自遠,非是籍秋風。隻是因為,那個人罷了。”
季陵楞了下,撐着下颔轉頭看了過來,捋道:“那就更不必了,到我這又無須‘物歸其主’還沒有‘情至已托’,何必大費周章去費那些工夫?”
花前月下,亂香迷人,崔洝辰盯着跟前帶着星點的眼眸,什麼話也沒打算接,直到将季陵看得難為情的轉頭賞花。
在燈火的映襯下,季陵根本藏不住眼底的慌張,在他想說回去時,崔洝辰伸出手裡的短扇,他不解的轉頭詢問,卻被張溫潤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
“嗯?!!!”季陵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跟木頭樁子似的,怔在原地。
半晌崔洝辰才緩緩移開手,眼裡全然沒有尴尬之色,聲音倒是低了幾分:“抱歉,不是有意的。”
其實崔洝辰想的會更多,雖然沒有秉承内心去做,但仿佛像是已經做了一般。他的心口狂跳不止,垂下眼,不知該怎麼繼續往下說,靜靜等待季陵回神。
周圍隻剩蟲鳴聲作響,等了良久,隻見季陵暈乎乎的站起身子,目光渙散,又轉來轉去尋不着東南西北。
“季陵。”崔洝辰起身抓住他的胳膊喚道。
“我……你……”季陵失神喃喃自吟。
“原本我想叫你不要多想,”崔洝辰一把将混沌中的季陵拉回身,正色說,“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往多處去想,一時半會兒想不清楚也不打緊,其實,我自個都不是太清醒。但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擺這了,既然是我伸的手,那到什麼時候,我都認賬。”
季陵貓眼半磕,神色渙散,喉嚨模模糊糊的喏着:“我……”
崔洝辰将人虛擁在側懷,歎說:“我懂,咱們先回。”
遊廊的暗影下,崔展青垂首捂嘴,低低的笑了出來,笑了一會他又對着虛空說:“這小子竟然比幾個哥哥先開了竅,府裡确實許久不曾這般有意思了。”
那一頭。
陳振德帶了個侍從摸着時辰邁進刑獄杜簡那道門檻,董襄跟奎隆一坐一站,加上對面還有個帶枷鎖站着的杜簡一并瞅了過來。
“嗯...咳...” 陳振德哈哈讪笑走到坐在案後的奎隆身側,随手拎起案上的冊子,心不在焉的翻說,“實在抱歉,我來得遲,讓二位大人勞累了,這晚膳用過了沒啊?唉,公務要緊,也要為自個身子着想,來來來,給二位大人弄點小食再來壺好茶,邊吃邊審。”
陳振德側身向牢房外的獄差揮了揮手,待人領命退卻後方笑着轉過身來。
“哎,陳大人委實客氣,”奎隆敷衍地扯開嘴角,應付過來,“咱誰審不都一樣?早點完事,早點交差不是?再則,我與董大人不也是前後腳剛到,這不,冊子都剛掀一面......”
陳振德仍舊帶着笑,眯着眼,從奎隆手上的冊子又移到杜簡身上。
杜大人完全不似在刑獄待過兩日的嫌犯,身上除了自赀州一路捆綁掙紮的青痕外,竟沒多出一道其餘的新印迹。
董襄冷着臉也不搭理,隻是沖着奎隆,語氣冷冷:“照奎大人這麼個審法,怕是到明年都審不出個六七八來。我也陪了你兩日了,再拖下去,隻好禀明官家另擇賢能,本官耗不起。”
杜簡臉上浮現的譏笑極其輕微,轉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