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後的大獄潮濕混着腐味直沖鼻腔,董襄揮袖趕了趕氣味,皺着眉将冊子丢到杜簡跟前,不耐煩的說:“别給我裝,幾十本都在這,我就不信你能瞥得幹幹淨淨,陸世昌是怎麼被貶的,你心裡清楚,手下人拿的也是打了你赀州州同的名号,如今才分你我他,遲了吧?”
“這話都講過不止一回了,董大人,”杜簡掃了眼地面濕草上的冊子,垂鐐說,“捉賊拿髒,白紙黑字擺這,要是能做呈堂證供二位大人何必與下官再次多費口舌。陸世昌犯上那是他家丁狂妄自大頂撞禦前,被逮個正着,沒有主公帶着,就算挨着刑部尚書的名号,那種低賤的奴才怕是連宮門都摸不上,他不冤。董大人可以問問這些刁民有哪一個是見着我帶着人簽的這些字?非要給我安個罪名,頂多也是監管不力,受人蒙騙之過。”
陳振德端着茶盞頓了下,瞥了眼董襄那張被堵死的臉,幾不可察的扯了下嘴角,繼續嘬茶。
“誰要講你杜州同沒能耐,本官第一個不服,”董襄掀袍一屁股靠在椅子上,譏笑說,“死得都能講成活的,成,我就看你能熬到幾時。”
偃旗息鼓這就不好看了,陳振德起身拍了拍袍子拾起冊子拍了拍,應和着杜簡說:“這事的确不能拿陸世昌做比,杜大人手握一方實權,就是我們這些京官平日入了赀州,那也是得拜拜山頭的,你瞧咱們也拉扯了這麼些時日了,誰不想痛痛快快的結了這個案子?杜大人有勁别往董大人身上使,董大人萬一動起怒來那可是本官都奈何不了的啊。”
這話簡直就像說給董襄聽的,意思是你在他杜簡眼裡就是個屁,再熬下去,也沒什麼鳥用。
一向拿鼻孔看人的督察大人哪裡受得了這鬼氣,火氣騰騰的站起來指着杜簡的鼻子說:“你一個五品下階讓三個二品大員輪番陪着你胡編亂扯,牌面夠大的呀,今日本官就要扒了你一層皮,好好瞧瞧你到底住了多大的本事在裡頭!來人,綁上,先給個二十鞭再審!”
“欸……”陳振德虛虛伸出一臂攔着,勸說,“董大人先息怒啊,這才開審,怎就說動手就動手的……”
“給我起開!”董襄正上頭,一臂揮開陳振德。
董襄的官威被挑釁,把他的爆脾氣激得無處安生,吼着獄卒将杜簡綁在刑具上。
二十鞭要是真落下來,今日大家夥都白折騰了,陳振德趕緊湊近董襄說:“董大人再思量下,就是二十出頭的後生挨下去都得躺個兩日,杜簡好歹是一把年紀的人。咱們把他打殘打廢了,怎麼好跟禦前交差啊?您消消火,别意氣用事啊!”
董襄疑遲間獄卒卸了鐐铐,杜簡奮力掙紮,左右較不過勁便破口大罵:“趁刑部尚書不在,你董襄竟敢濫用私刑,他日我定要參你一本,你個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憑着不光彩的手段得了勢,來我這拿喬裝腔作勢,就這點能耐,你……”
“給我重重的抽!”董襄雙目爆紅,指着人喊。
才到第七鞭,杜簡已經皮開肉綻,噴了一口血,血珠子都挂在胡須上粘稠得往下滴,挨到十鞭時,雙目已經有些模糊迷離。
“住手,都退了,”陳振德阻完,在董襄跟前攤手說,“董大人切勿逞一時之氣壞了事嘛,你瞧這模樣,再往下都得鬧出人命了,瞅瞅這卷本,一句有用的都沒記上呢!”
杜簡緩緩轉着眼珠子瞅着董襄,督察大人心裡也清楚不能再下手了,要不真給杜簡陪葬了,随即大手随意在案上摸了本冊子攤開厲聲斥問:“認是不認?服是不服?”
陳振德接過董襄攥緊的冊子,轉身移到一旁,讓出針鋒相對,怒火中燒的倆個人。
“閃開,讓董匹夫過來,我認給他看,”杜簡喘着大氣,呵斥獄卒,望着董襄說,“不是要我認麼?來啊!”
董襄壓着火走了過來,待人到了跟前,杜簡一口血噴在了他臉上。
“你!你!你!”董襄下意識的就要去拔獄卒的佩刀,被陳振德抓住了手腕。
“欸!切莫沖動大人,消氣啊消氣......趕緊回去拾掇下,這邊本官先看着,您快去快回,”陳振德拉着人就往外邊推邊送,不停的寬慰道,“氣壞了身子怎麼使得,瞧這官袍都髒了,若不立即清理,會耽誤上朝面聖的。”
聞言,董襄才回過神,這可不是小事,朝官儀表向來要求嚴苛容不得半點污穢,他給氣狠了,指着杜簡半晌,才慌忙拿帕子邊擦邊出了刑獄大門。
“給杜大人松綁,”陳振德回牢後,理了理袖口,緩緩命道,“好了,你們就下去,讓門口那個我帶來的随從再弄壺好茶送進來,其他人沒有傳喚不得入内。”
剛一松綁,杜簡就猶如爛泥攤在了地上,兩名獄卒拱手退了出去。
陳振德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跟前,阖手瞧着眼皮半睜半閉的人也不開口。
還是之前的侍從壓低帽盔一手提壺一手握盞進來,陳振德擡手說:“給杜大人解解渴,松快松快。”
茶盞遞到嘴邊,杜簡才能微微顫顫的借着侍從的手托着盞底灌上一口。
“主審奎大人今日不當值,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陳振德沒有了平日的慈眉善目,面無表情繼續說,“他扔你在此受罪,甚至都懶得知會你一聲。”
杜簡遲疑了下,斷斷續續說:“我,我不過就是個囚徒,知會我做什麼?”
“省了那些個說辭吧,”陳振德抹了場面話,疊着雙腿悠閑說,“奎隆約了理郡王此刻正在聽曲獻媚,花酒吃得早忘記牢裡還有你這麼号人物等着他來庇護。一心攀高枝是大夥的通病了,可是你杜簡有眼無珠,董襄與豐興王那是挂着親的你都敢惹,而奎隆卻是實打實的踩在棉花上,他背後有誰?大娘娘?李道林?憑什麼?就憑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麼?他真那麼厲害,何必又背後給你一刀。大人呐,勿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杜簡跪在地闆上有氣無力說:“我沒,我能靠誰?我本來就無罪,清者……”
陳振德沒理他,垂着眼皮打斷:“大娘娘自六王薨逝後就深居後宮,不再涉足朝堂,且不講李道林這内宦的身份,就是他平日兩面三刀的性子奎隆可有吃得住的把握?大難臨頭各自飛,你以為押解你的這一路動手的是董襄麼?他與你何怨何愁要殺之而後快?”
“想要我命的,從頭到尾就是董匹夫!他就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爛脾性!我罵他,罵錯了麼?他記恨我,想除之而後快!”杜簡亂掉的發下眼珠死盯着地。
陳振德好似沒有聽見,說:“未進入邺京,人沒了,那叫畏罪自戕,若是牢裡人沒了,那是要按渎職查辦的。沒錯,你捏着奎隆的三寸,他不得不護着你,可萬一是他東窗事發,那誰又護着他?”
杜簡猛的擡頭強辯:“莫要故弄玄虛!你沒聽見我說的嗎?本官無罪!”
這回,陳振德正視着他,陰恻恻的笑起來:“無罪?那你瞧瞧這個。”他從袖袋裡掏出幾頁紙張丢到杜簡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