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簡撐在地上,顫抖着打開,驚恐的翻來覆去的看:“這是哪兒來的?!”
“你要的呈堂證供,定你死罪的鐵證,”陳振德撐肘俯身說,“哪兒來的,還要緊麼?”
“是賀秋!是賀秋那個陰險狡詐的老混賬!膽敢在背後算計我!”杜簡瞬間明白過來,恨得咬牙切齒。
陳振德說:“權傾一方如何?州同又如何,文書案冊該過漕司的還不得過?要同流才能做的事,還不得勾兌行事?不是什麼都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你壓他有多狠,忘記了?這些都不是小數目,又有你的親筆大名,戶部的冊子還沒拿走,要現下核對麼?”
那是絕對沒辦法核對上的,大數目的貪腐是他一個人吃不下來的,他必須押着賀秋利用知府的名,還得加上自己私印,才能過!不忌,是因為完完全全沒将這個傀儡般的朝廷命官當成一回事,他從來沒想過會被膽小如鼠的賀秋反咬一口,他甚至認為賀秋也會顧及這冊子上還有知府的大印。可他忘記這錢是全數落在了自己的口袋裡的,就算清查核算,賀秋定然會以被迫為由強行開脫。
“估算一下,奎隆會使幾成功力保你?”陳振德靠了回去,一下子講了這麼多顯然口幹舌燥,他起身撈過茶啜了一口,砸吧了下嘴接着說,“他躲都來不及。事發倉促,看來杜州同需要斟酌,漫漫長夜,本官候得起。”
從董襄走出這個門,自然有人幫陳振德處理後續,他的确有一宿的時間來辦事。
相比陳振德怡然自得,杜簡是肉眼可見的掙紮,他異常明白手裡這幾張紙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待全數呈上去那必定是株連的重罪,他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此刻隻剩冰冷的顫栗。
少頃,杜簡捏緊紙張開口問:“你又如何保得住我?”
“錯了,”陳振德站起來靠近杜簡,說,“物件在我手裡,你應當問我憑什麼要保你。”
“良田、鋪子、女人......”這時隻要能把死證按下來,杜簡給什麼都肯,他十指撐在地上死命壓着應該皺掉的紙張說,“隻要陳大人張口,傾家蕩産我都送到大人跟前,求大人放我一條生路。”
陳振德不再看他,走到牢房唯一透着光亮的縫隙處,負手說:“本官在吏部近三十載,經手的官員遷升調遣、課考封勳沒上萬也有幾千,要撈銀子,何必沾這麼燙手的?“
“陳大人支走了主審又不将物件上呈,費盡力氣怎會沒有所圖,事已至此,還望開門見山的好。”杜簡終于聽明白了。
陳振德轉身,擡掌示意:“是個敞亮的,那咱們就私鹽一事,你先講。”
“我所知不多,底下集鹽販售都不過官道,偶有打點也是隻言片語,真正過手的實際是魏明忠,”杜簡喘氣思索,說,“到我這,不過做些掩去真相後收尾擦屁股的雜務,即便如此他也是用全家老小性命拿捏住我的,還沒滅門時,我半點油水都沒沾上,他撈了多少利銀,去了何處都不是我能挨上邊兒的。”
這是黑白兩路通殺的意思,杜簡充當的不過是打手的角色。與魏雪瑤的口徑一緻,董襄沒有決意滅口也可佐證他确實涉及不多。陳振德又問說:“魏明忠死了那麼久,但受益不可能跟着他一起死了。新調任去赀州的鹽運使在我眼底下謀過事,要想吃定他,難得很。你觸碰過此道,理應是最佳人選,就沒有人聯絡你接手?”
“不敢隐瞞大人,我收的都是邊邊角角的蠅頭小利,如有天大的餡餅擺那,怎會不心動?但确實不曾有人送到我這。”杜簡怕他不信,趕緊說,“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到我家宅核查,差額雲泥之别,一查便知。”
陳振德重新坐回椅内,暗自思索了一會說:“自然要去查實,聽聞,奎隆與你是同鄉?”
杜簡說:“我們一同入的鄉試才得以結識,他雖落魄卻才情出衆,一見就知非池中之物。為着給自個以後鋪路,我便與他走得極近,他有一位紅顔知己,乃是青梅竹馬,可惜對方家門高深容不得窮酸書生,選秀之期就送入宮中,後來他忽然看開了,利用一切可乘之機拼命往上爬,待到功成名就,又突然與那女子有了聯系,奎隆時常回赀州也是為此,畢竟京城人多眼雜,而在赀州恰巧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算起來,女子倘若得勢應該已是先帝妃嫔之位吧?”陳振德扶額,隻手搭着椅邊思索說,“她應該不得寵,又不至于到冷宮,冷宮的出不去,探親都不行,得寵的都已去追随先帝,剩下的已是不多,再出身赀州就很容易打聽了,你拿她的家人裹挾奎隆?換而言之是讓那位娘娘來勸告奎隆。”
杜簡不言,就已是默認。
“想不到奎大人的膽色出乎意料的過人,手都敢伸到後宮去,”陳振德問說,“那你将這位娘娘的家人安置于何處?”
“恕我不能直言,”杜簡警鈴大作,這是他最後的籌碼,他不能馬上抛出,“你必須保我無恙,我自會交給你,你要我的命,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要拿奎隆,就先保我無虞再談。”
陳振德啧了聲說:“人與人應當坦誠相對,如此設防豈不壞了......咱們之間的誠意?”
杜簡垂着的頭斜擡起來,鼻哼了一聲便閉眼死活不再開口,如同鍋裡煮沸的鴨子。
事已至此,大家沒有再裝模作樣審下去的必要了,陳振德起身捶了捶老腰從杜簡手裡抽出紙張疊好放回袖袋說:“要知道檢舉宮妃私通你可以将功補過,眼下你死咬在嘴裡,要麼就是信不過本官,要麼就是你還有旁的禍端。也罷,一時三刻的需要回味,若是還有何遺漏之處,咱再談。有這個空擋勸你捋清楚,不要真做了那糊塗事。”
‘糊塗’兩個字,陳振德着重念了。聞言,杜簡才睜眼,從喉管處‘呵’了聲說:“大人比我年長了近十歲,已近緻仕之期,想是早沒了加官進爵的想頭,左右不出錯就成。聽聞前不久大人剛得罪了安平王最疼愛的兒子,要是什麼時候被人穿了小鞋也未可知。大人身處險灘,還是先顧着自個吧。”
“消息倒是靈通,”陳振德原本要往外邁的步子又收了回來,看着地上的人說,“你見過,那個傳聞中安平王最疼愛的兒子嗎?”
那是什麼樣的人物,就算需要提鞋都輪不到他,怎麼自個毫無印象,杜簡死命的思來想去。
陳振德提示說:“崧晖樓,季公子。”
杜簡陡然想起來,難以置信的說:“是他?!怎麼會是他?!怎麼?......怪不得,那般模樣氣度……”
他半天合不攏嘴,愣在當場,良久才自言自語:“怪不得,怪不得......”
“你們不僅見過面,講了什麼,四郎君做了什麼我都一清二楚。”陳振德轉過頭對上杜簡疑惑的紅眼,忽然一笑,意味難明。
“你,你們......”杜簡指着人,立起身。
陳振德沒接,讓侍從在前面開了門,拂袖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