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片人迹罕至的野生荷塘,出了三衙東北門巷子胡同往南約四十來裡地沿着條羊腸石闆路往裡走才能尋着,若是上了馬道往後穿過一大片草場就是室暨山,也隻有崔煜然那竄天入地的家夥才能将如此偏僻的地方收羅出來。
一身黑衣束腰的崔洝辰,墜着明晃晃的腰牌,倆人過門暢通無阻,打馬繞着西宮外道疾馳。
夏日夜奔是最惬意的時刻,明月下并肩而馳的倆人踏着皇城内溢出的燈火,輕快的劃出兩道一黑一青欣長挺拔的剪影。
季陵一掃疲乏,精神起來,策馬絲毫不落人後,崔洝辰迎風飲笑,馬蹄帶起路旁枝葉的搖晃。
直到皇城的火光變作遙遠的亮點後他們才下馬栓繩。
到過一回的地方,崔洝辰是忘不掉的,盡管還要再摸一段雜草叢生的小徑。他在前面踩出道來,每一腳都壓實到底,季陵就着鋪倒的雜草緊随其後。
終于草上有了隐約的光影,空氣裡也泛起氤氲的荷香,季陵心下一動,興緻馬上高昂起來:“到了!”
崔洝辰應道:“嗯。”
蛙聲不絕于耳,再行了百八十步才踩到石闆路,崔洝辰讓開了身,季陵才得以借着月色看到一片粉白的蓮花,他湊近幾步蹲着往荷葉下邊瞧,太過昏暗,隻浮動絲絲紅影。
“煜然留了燈,我去取,别走動。”崔洝辰轉身往後向周遭摸索,他記得那片蘆葦中有個竹筐子,筐子上覆了防雨的布料及枯草,不多時,他就在筐子裡将燈和魚餌拿在手裡折返回來。
季陵聽着聲站起來,崔洝辰遞上手把,自袖袋裡面掏出火折子點亮了燈,又主動拿過手把,将袋子裡的魚餌放到季陵手裡,撐燈向水面說:“再來。”
魚餌在布袋子裡,有油紙包裹,季陵打開捏了小撮撒向水面,借着崔洝辰的光,十來尾紅色錦鯉聚攏過來跌撞冒頭,他的眼在波光中閃着星星。
崔洝辰提燈蹲靠了下去,與他并肩戲魚,夜風涼爽一掃白日的燥郁将清甯拂至心底。
“煜然雖玩心頗高,好在心裡還剩些數,隻是年紀尚輕,難免不忍一時沖動,”崔洝辰的嗓音在景聲中格外悅耳,讓季陵暗自側目,心思怎麼都放不到錦鯉上,聽得他繼續說,“往後我不在跟前,你盡将委屈說與許指揮使聽,以防再被帶入溝裡。”
“那就找錯人了,你該說給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弟聽,不要再坑我才是,”季陵忽然覺得方才的歲月靜好是場幻影,立馬扯回目光放在被錦鯉撞擊得搖晃的荷花上,擋不住的嫌棄,“掙點不起眼的家當,還得提着腦袋,早曉得不劃算,還不如街頭賣賣藝來得舒坦。”
逞這類口舌之快又不是第一回,說得順心那就由他去,況且崔洝辰不喜好在這方面鬥勝,嗓音不變分毫,“還未走到底,怎知會賺多少,依我看,定不止盤滿缽滿。”
季陵眸光一亮脫口而出:“值個安平王府?”
崔洝辰笑了:“還惦記我府上?事在人為,你加把勁。”
季陵被這話噎住了,自上回賞花後四郎君一直克己複禮,腦子裡不放事的季陵終于在暗香疏影中放大出絲餘味來。
臨時八卦糊弄大法屢試不爽,季陵将腳邊石子用力朝前踢了下‘叮咚’一聲入池沒了蹤迹,他蹲下來說:“這頭太暗了。”
成吧,欲速則不達,崔洝辰都沒料到自個的耐心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往時他們兄弟五個總被拿出來做比較,論耐力崔展青第一,他第二,但出眼前人後,他打包票,十個二哥都追不上自個。
“遠了點,撐燈夠不着,”崔洝辰陪着他演,把燈杆往前伸了一尺說,“改日吧,晝時指不定你能一腳踢暈十尾錦鯉。”
水面依稀的紅點眨眼間全都下沉接着浮起幾串泡泡,像是偷聽到什麼鬼話趕緊逃之夭夭。
“怎麼就十尾呢?”季陵把剩下的魚餌一把撒向水面,眼前紅波翻滾花葉齊晃,他拍掉手中餘沫說,“得是全部,才配得上我蓋世英武。”
進步明顯啊,崔洝辰欣慰一笑說:“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