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陵與他并肩後,就聽到他的贊許:“幹得不錯。”
集巷内沒有吆喝聲,三三兩兩的臨時攤位圍着交頭接耳的零星幾個人,大有散場的樣子。
走了一段後,崔洝辰駐足說:“吃喝玩樂不在這兒,你要是想,咱們還可以出城。”
季陵看了下天時說:“步軍司的東側門在哪?我想去遛達遛達。”
城内梆子聲傳了出來:咚-咚咚。
已是三更,烏漆嘛黑到營門前溜達也是奇了,崔洝辰依舊不問什麼點了下頭說:“好。”
他輕車熟路的帶人拐進錯綜複雜的巷道,在一扇包有鐵皮鑲有銅釘的門前停下說:“遛達吧。”
門還是挑高了建的,與旁邊房屋就不在一條線上。
“有點難,”季陵往後退了兩步擡頭看了看,‘啧’了聲對崔洝辰說,“上梁遛,但我架不住人......”
話還沒落地,崔洝辰輕輕松松的蹬牆一躍而上,季陵看着飄浮的黑影沒入牆頂,臉抽搐了下,也借牆力跟了上去。
站立的這面内牆都有特地加厚,牆後都是轉角空地。 季陵走得悠閑,十來步後他停下來環顧四周,找了塊幹淨的屋頂躺下去,翹着腿欣賞起夏夜星空。
崔洝辰挨着他并排躺了下去,看了沒一會,身邊人就開了口:“怎麼不問我為什麼?”
“沒覺得該問,”崔洝辰笑了下,說,“如果你開口,我會仔細聽的。”
在枕着自個手臂的掩護下,季陵無聲的揚了下嘴角。
跟着走總歸知曉答案,搶先揭底趣味少大半,非常沒意思。旗鼓相當的倆人何須點明?季陵不過躺着無聊随口一問,崔洝辰就這麼随口一答,倆人齊頭望天,難得讓頭腦在此刻短暫騰空,扯些閑話全當放松。
崔洝辰盛着璀璨星光的雙眼眨了眨,莫名其妙的感歎:“人生不短不長,料不準還有猝不及防疾痛和意外,倘若萬幸到終老,可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一起共白首,這輩子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季陵放下了左臂,看了過來,崔洝辰發現那眸子裡閃得全是狡捷的光,果然一開口就毒舌:“我給四郎君算一算,就自現下起到你生辰及冠還有兩個來月,半月張個榜,半個相個親,再半月找人做個媒,到秋夕月那時便可雙喜臨門,我順便讨杯喜酒吃。”
崔洝辰被氣笑,他都明裡暗裡示意那麼多回了,這人居然還能理直氣壯的對着朗朗乾坤始亂終棄,想必是隔得時日太長,把要緊事忘了個幹淨,他正準備起身打算給沒良心的拉回記憶,便聽到巷内隐約起了人聲。
季陵看他有動作,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屏息低聲說:“等的人來了。”
鼻下的手掌溫熱,一點都不似話語那般冰冷,崔洝辰使壞的用舌尖去撫了一下,季陵蹬圓了雙目,陡然彈回了手掌。
聲音已經到了牆下,四周寂靜,也聽清了内容。
“要怪就怪谷公公不讓記檔,昨個小臨子調去禛邕閣,我就已經頂過一回了,今日那就該輪到旁的人,這個月我都沒睡上幾趟好覺,白日裡的差事都是吊着精神頭再做,就怕一個不小心幹了惹主子不高興的事,我找誰說理去。”
“方才怎麼不說?盡來馬後炮,忒聒噪了你,誰不是提着腦袋在做事?谷公公,你以為這差是谷公公攬的?他有這能耐早混到禦前去了。老實安分點,咱們就是......喏,這玩意兒,爬牆虎的尾巴,一個不注意就被人甩出來背鍋的。還想睡覺,做夢呢你!”
季陵感受到有人踢了下牆角。
此時右前方響起叩門聲,牆下倆人趕緊上前開了鎖合力掀了栓。
季陵和崔洝辰探頭看了下,發現沉悶的門開了半扇,有個粗啞的聲音說:“官爺爺容禀,遍京的好貨都撂裡邊兒,當初也沒說有去無回的事,我這回去實難再交差,今夜的能不能通融下給個圓話?”
“欸,我說,往日訂貨時咱們可是給了高出三倍的市價,啥時候給你說過有去有回了?”
門外有女子被捂住嘴巴從喉嚨發出驚懼的‘嗚嗚’聲。
“趕緊把嘴掩嚴實啰,這聲兒拖進去還怎麼得了!”
接着就是一陣手忙腳亂,三人的對話并沒有中斷。
粗啞聲說:“官爺爺說的極是,要不是實在難辦草民也不敢多叨擾,給您解釋下,有勞給上邊大官家反應反應,草民真是,真是要了命了喂。”
應他的人明顯不耐煩,催促說:“有屁快放!耽誤了大事,要你全家的命都不夠填。”
“邺京勾欄五千出頭,國色天香姿容姣姣者充其量不過百人,大官家特地叮囑決不可濫竽充數,眼見着都沒了蹤迹,坊間人心惶惶,草民已是尋無可尋,勞煩二位官爺爺替草民求個情,想想法子吧!”
“上回你也這麼說,不照樣辦了個妥帖,哭天喊地不就是貪銀子?我往上給你再要點,下回少來這裡煩人,還磨蹭什麼?看看天!都不要命了?擡進去,快點兒!”
“欸,不是,官爺爺您聽我說......”
接下來又是一陣七手八腳,随着掩門落鎖粗啞聲被關在了門外。
待到群人自牆下走過去後,季陵和崔洝辰才探出頭看了一眼,四個人扛着一條扭動的布袋匆忙的往前趕路。
“要跟嗎?”季陵問。
崔洝辰搖搖頭說:“跟不了,再往前是殿前司,他們耳聰目明,沒那麼容易應付。内侍所人能肆無忌憚的過去,除非有李道林拿皇上作擋箭牌,他一個閹人為什麼要弄女子?沒聽過,他有這癖好。”
“還不明白?家花不如野花香啊,”季陵撇撇嘴說,“後宮都是從大南俞精挑細選的美人,三千佳麗還抵不過坊市樓魁,皇帝老子真會玩兒。”
“李道林敢這麼幹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讓皇上不思朝政又損耗龍體,”崔洝辰站起身,理着衣袍說,“皇上待他不薄,甚至恩寵有加,靠山倒了對他有什麼好處?”
“天下熙熙攘攘,無利而不往,女子、錢财和名位,你捋一捋,看剩哪個?”季陵也起了身前後拍了拍,說,“又或者,原本就是他主子自個的意思,不論是與否,懈職怠政他沒跑。話我早想說了,勸堂上幾位能排得上号的還是快做打算,死磕一個擺設,遭殃的是一大堆可憐鬼。”
話是輕飄飄,但事卻驚人。崔洝辰不能随意作答,他擡腳躍至對面高牆,那邊是步軍司柯指揮使的偏房,人已跟着崔元不在屋,院子便空出來,許謬近些日子跟王敏湊得近也沒留守營地。
氛圍這種東西也是奇妙,此時二人對看互相感歎,那邊月下青衣公子面如白玉,兩眼招桃花,這邊黑衣王貴風華俊朗,雙眸盛水。
崔洝辰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招了招手說:“先回,别耽擱明日差職。”
季陵飛身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