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崔洝辰在内侍所安插着人,但李道林太謹慎,對身邊的孫子們提防得緊,即便是有進出皇城的便利,可崔洝辰的消息時常是不完整或者是不及時的。
進入宮牆外圍,往前就挨着三衙的數個巷門,門巷交錯,曲回難辨。季陵忽然站在跟前的十字巷口,側首問:“離了原道我就找不着步軍司的門,你熟的吧?帶個路?”
如同崔洝辰做的每件事季陵都不問為什麼一樣,崔洝辰也沒多問,從腰間扯下腰牌,正要拉緊缰繩的時候又聽季陵說:“你知道步軍司東巷口有片城中集市麼?走吧,就去那。”
混得還挺熟,犄角旮旯都知道,崔洝辰挑高眉梢偏頭應了聲:“好。”
雜亂無章的巷子繞了好多回彎,季陵拐得眩暈忍不住駐足回頭瞄了一眼,完全沒有可以記憶的痕迹,竟然邊邊角角都一樣,鬼打牆似的。但他肯定從馬軍司出來不是走的同一條道,要是就這麼把他扔這,不敢想,連忙跟在黑馬屁股後面緊緊的。
巷子深,巷壁間距也近,馬蹄聲格外清晰,崔洝辰聽到身後略微慌亂的步調,不自覺撩起了嘴角。
一時半會還到不了,崔洝辰在前面晃晃悠悠的說:“咱倆雖談不上朝夕與共,但差點就是形影不離了,我怎不知你還能有空檔撇下我去逛城中集?”
身後,季陵‘呵’了一下,說:“差半點兒那都不是,你姓崔我姓季往上數八輩都沒幹系,搞什麼秤不離铊。”當即附贈一雙大白眼。
“我不介意跟你姓搭個幹系,你看,論身量和頭腦我也丢不着你家的臉,”崔洝辰轉了半個身子看着他說,“還倒貼身價無數,這等好事......”
“這等好事留給别人吧,鄙人消受不起。”季陵冷酷無情的斷掉,“讓安平王聽見這話,怕是要抽根門柱削人,宗祠都會被四郎君跪穿。”
崔洝辰狀似為難:“那倒也是,隻好再換旁的法子,不急,咱再想想。”
欲說還羞的做法讓季陵立馬感知到了,他還是不自覺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崔是國姓根正苗紅但他這個季來得就相當草率和荒野,要是換過來的可行性似乎大得多。
被馬颠了一下醒過神來,季陵趕緊在腦子裡“呸”了一口,心虛的催促說:“勞煩瞧好路,我不想天亮了還在這裡頭丈量地有多長。”
與背上冷漠又嘴硬的主子不同,白馬在後面殷勤又谄媚的拱着前頭黑馬的後臀,黑馬那黑亮的馬尾勾搭又嬌羞的搖來晃去。
季陵扯了又扯,完全抵擋不住自個座駕的熱情似火,他發誓回了馬軍司就讓這不知羞恥的牲口斷了沾花惹草的念頭。
崔洝辰不緊不慢的踱着如同春日賞花,被季陵一催就推說夜路不好走,馬也看不清楚,勸人耐心點。
可去你大爺的馬看不清楚,你長馬眼了嗎?
季陵氣結無語。
“有件事我沒想明白,陳振德說擔心皇上要打壓你,真這樣,大可以趁這回出兵拿來當靶子,為什麼偏叫了崔元?”季陵回拉了下缰繩說,“平素裡尋不到好的法子,不把你往天上捧,怎麼能摔得更重呢?敗,你就死定了。”
“如果是勝呢?我赢的可就太多了,就怕的是軍心所向,到時再來盤算,太遲了。”崔洝辰往旁邊靠了靠說,“崔元急着立功名,他要上來,這正是難得的好機會,但可惜,打仗最忌紙上談兵,他沒有上場的經曆,想靠着老将,卻沒那麼容易。他選擇柯安,是因為柯指揮史跟我們沒有瓜葛,與許謬也是泛泛之交,這樣的人用着安心。”
季陵有些怔然,皺眉問:“柯安是崔元......”
崔洝辰搖頭,笑了下說:“真是他的人,他反而不敢帶,他深知錢利交易有多不牢靠,用錢買來的人,多半要壞事。”
季陵頭得腦仁發脹,他覺得自己被含沙射影了。
崔洝辰興味十足的看過來,拿馬鞭撫了撫季陵的馬頭說:“别往自個身上帶,你跟他不一樣。再說柯安,他原本是六王營部裡的人,想來,大概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就在季陵被流氓氣息環繞到快要絕望時,胡同裡響起了鍋竈碰撞的聲音,崔洝辰頗為遺憾的說:“到了。”
季陵偏出身子朝前看,崔洝辰往邊上挪了點位置順便将腰牌納進袖袋内,不過三衙地界這個物件就用不上。
待季陵擠到旁邊,崔洝辰問他:“腰牌帶着嗎?”
意思季營務懂,漆金腰牌譜太大行走小集太過招搖,用營務破銅牌子才能合群。腰牌是這裡大小門崗的通行證,沒有這東西,被人逮到就要按不明人員收監待審,輕者挨闆子再驅逐出城,重則人頭落地。
季陵還沒迷糊到随時随地胡杠的地步,自袖袋裡把那塊銅牌掏出來晃了晃。
胡同口朝裡有幾扇小門開着,季陵路過時往裡探了一眼,發現裡面空間局促就是硬摳出來的小柴火房。
崔洝辰挑了間寬敞點的在門口下了馬,掏了幾枚銅闆交給門口彎腰搬貨的雜役讓照看馬匹,季陵見狀也跳了下來遞出了缰繩。
拱形巷門大開在眼前,外面燈火斑駁遠不如城内集市熱鬧,不用四郎君解釋季陵都能料到,這是下面的小差小役們開墾挖掘的隐秘地界,根本不敢弄出聲響驚動裡面的貴人,即便是煙火,都得往小了收。
盡管如此,這也并非不法之地,管控盤查仍然交由巡檢司負責。
倆人剛邁出木門就被攔住了。
“腰牌、簽,簽引。”季陵右手邊的差役冠帽都沒戴正,濃重的酒氣撲了他一臉,一隻黑黢黢的手掌攤到面前。
季陵強壓下翻湧的胃液,捏着鼻子用指尖抵開相對幹淨點的手腕說:“兄弟,上職酗酒罪加一等,在衙門裡挂的哪個牌啊?”
崔洝辰左手邊的差役聞言搖晃過來,頂着紅臉湊近看了下倆人,酒味更甚,指着人說:“沒,沒見過,鬼進出這門都,都得報清楚是哪屋的,還吓,吓唬,鬼呢!”
崔洝辰抱臂屏住了呼吸。
伸手掏牌的季陵停了下來,伸出一根白白手指在倆差役面前緩慢的從左移到右問:“兄弟不識數,勞煩看看這是幾?”
“三!”面前的醉鬼頂着鬥雞眼說。
右邊的醉鬼推了同夥一把訓道:“三你老母!明,明明,明是二!”
“都,都叫你他娘的少,少喝點,三,三都不認識!”被推的非常不爽,回敬過來。
“就五,五”右邊的醉鬼低頭掰着黑手指琢磨,“五,還是六壺來着,都被你占,占了,喊,喊誰,少喝點呐?”
季陵一手拉一個,讓他倆面對面,說:“我來給你們評評理,叫人停自個悶獨食的那就不能算個東西!爺我長這麼大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當然兄弟們坦蕩,幹不出牲口不如的事。”
右邊的再次推了同夥一把說:“咋,咋沒有?他娘的就,就這麼,幹了!”
被推的徹底火了,一腳踹過去:“滾,滾你......”
倆人打作一團後,崔洝辰拉了拉季陵袖子說:“我對醉鬼互毆沒有觀賞的興趣,走吧。”然後先行一步。
季陵俯身對打得不可開交的倆人最後說了句:加把勁,看好你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