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茶盞落到案面,崔洝辰的臉擡起時已覆上了凝重的神情,他清楚接下來要說每件事都性命攸關。
崔洝辰問胡遠肅:“今日可是胡太醫輪值禦前?”
“并非,晨起接到四郎君口訊便尋了由頭與當值的覃太醫調換了一下,”胡肅遠并不木納,在座的禮待至此,他也仔細應答,“不過李都都有傳,皇上說今日平安脈要延至午後,一會助仆通傳下官就過去了。”
“好,那我就長話短說,”崔洝辰将面前空茶盞推開,直言,“皇上的脾疾可與房事有關?”
他面前三人均錯愕,胡肅遠随即也擱了茶盞,半晌,慎重的點頭說:“承蒙中書令與二位貴主如此厚待,下官不敢隐瞞,是有的。”
皇帝因燥郁不适十日前已通報後宮,停了侍寝,此事上下皆知,早在此之前内侍所的記檔也空了好些日子。
所有請脈的太醫沒有一人提到這個,連平日多嘴多舌的都把話爛在肚子裡,腹诽大罪吃不起,根本不用交去刑司,足以讓禁衛即刻杖斃。
誰不怕死?他胡肅遠上有老下有小,死不起,隻能盡其所能診治永祿帝,之前開的藥都另加了補虛安神的配方。
但崔洝辰開了這個口,還如此笃定,他深知再隐瞞就要犯大錯,眼下說開了,無妨再全盤托出,“不僅如此,前日請脈發現皇上疑似還有不潔之疾,但症狀尚且不明,下官不敢亵渎龍體,便在方子中加了清污去濁的藥。“
胡肅遠原地叩首,顫抖道:“下官罪該萬死。”
“你,你糊塗呀。”程恩兆氣急攻心,拍桌道,“那是你胡肅遠一人、一家子的事嗎?這是江山社稷安危的關天大事,你們太醫院簡直膽大妄為!你們不說,瞞得了一時,若是出了大亂子,就是滅你們全族的命。怎能私下了斷?“
胡肅遠連忙不停磕頭,嗚咽着說:“程中書!你們厚待與下官,下官本不該如此糊塗,但事關皇上聲譽,這話講出去已不隻是難聽的問題了......下官自知罪無可恕,這就去禦前請罪受罰。”說完,他便起身欲走。
“胡太醫,且慢。”崔展青起身制止,說,“要是講糾其罪,昭離是不會關上門,讓下邊人退避三舍的,你先把話聽完。”
胡肅遠擦了把臉看向崔洝辰。
“你們大概在想,我是怎麼知道的,”崔洝辰也站了起來,說,“有些事,胡太醫還是少了解為好,不在其中不受其亂。一會診脈後仍需胡太醫再往這邊跑一趟。另外,聽聞李道林近日跟詹太醫走得很近,你知所為何事?”
上回胡肅遠告假,李道林點名要詹太醫禦診後,詹家就已在監視的名錄内。
不盯李道林是因為壓根沒有辦法着手,他能穩在這個位置這麼久證明不能劃分到善類,不僅如此,他更加相當精明謹慎,皇親重臣使的招數手段曆經兩朝的他門清,早就有了防備。
胡肅遠想了下說,“雖然不知具體為何,但太醫院按宮規互相審閱各自記薄時,下官有見着詹太醫近日有關于李公公的診治記載,是下痢之症。”
人食五谷雜糧加之氣候炎熱,李道林果然是病了,他不信宮外的散醫,擔心醫術不精,自然要找信得過的太醫,再怎麼嚴防死守也無法避開診治開藥這茬。
“有何藥物能使人三五日起不來床?”崔洝辰負手轉動着枭羽,看着胡肅遠說,“替我孝敬一下這位老祖宗。”
“藥的選擇倒是不少,”胡肅遠垂思,“隻是詹太醫配藥稱碾都不假他手,非常細緻小心。”
崔洝辰緊盯着人,聲音溫柔低轉,說:“我相信胡太醫會有辦法的。”
胡肅遠被盯得冷汗密布,慌忙應下:“是,是。”
崔展青與程恩兆各自靜默,還在分解細化突如其來的消息。
“此事非同小可,我知你一向懂局勢識大體,不是攪動是非之人,”崔洝辰眼神放至輕柔,淺緩說,“據說胡老太爺當初供職太醫院也如你今日這般藹然可親,我雖未曾見過,但父親對老爺子贊賞有加,秉性如恩萌是能傳承下來的,你說我說的對麼?”
這話面上是在說胡家父子,實際卻是在保證,保證他崔洝辰如同崔台敬一樣都是磊落轶蕩之人。
胡肅遠抱拳躬身說:“下官明白,定當辦妥,不負信之。”
崔洝辰擡手示意:“那便有勞了,現已近未時就不再耽擱胡太醫,誤了正事不好,先去忙吧。”
人一走,低眉斂目的崔展青擡首說:“幾時發覺的?”
已經走回案前的崔洝辰掀袍重新跪坐下去,平靜的說:“昨夜。”
程恩兆顯然沒有再點茶的心力,崔洝辰涮洗茶盞,清理磨面,打算敲茶餅時被程恩兆按住了:“怎麼回事?”
師生已經處了十來年,崔洝辰從懵懂稚子到如今名揚朝野,他的心性程恩兆最清楚,越是淡然少語問題就越是超乎預料。
崔洝辰放下手,略過關于季陵的段落将昨夜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到用飯的時辰,侍從親衛沒聽到傳喚都不敢打擾,座上三人無一人有胃口,各自沉默不言。
隻見崔洝辰率先歎了一氣,微微低頭說:“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先生,學生怕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