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昑虞關什麼情形得問岑立,我先來講璄州,”曹總鎮一邊皺眉盯着地勢圖,一邊撐肘端着茶盞,說:“韋尚書打算從什麼地方再調派七萬人到璄州?邺京麼?且不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就是目前的邺京要集齊這些人也要個三日左右,再發過去,璄州早就讓血浸透了。璄南五郡加起來能走動的士卒不過三萬,這當中上過場子的決計不超兩萬。璄州一旦破防即便豐興王與薛将軍快馬加鞭也回天乏力了。要三五架飛石車就能解決的弩子床有何用?”
韋躍正要張口,曹承章又對着王敏說:“岑立,你早先與王爺征戰過昑虞關,這地你比我熟,說來聽聽。”
崔洝辰撈起茶盞入口時瞟了韋躍一眼。
武将說話向來不中聽,韋躍也不計較于此,他在意的是别人對他這個人的看法。
這要從韋躍的履曆說起,與大部分武職出身的兵部尚書不同,他是妥妥的文閣出身。最早他在縣郡任一衙主薄,由于機緣巧合在督糧過程中頂替了當時因貪腐被扣罰的督官做了監折中倉,就這麼入了京,後因勤勉由六王保舉入樞密院任副使,最後提拔到了目前的位置。
紙上談兵是他最大的軟肋,有些話根本不用言明,就在你來我往中自然能體察,他也是聰明的人,知道适時收話。
窗外蟬鳴聒噪,親侍從窗戶探頭出去比劃着人提杆子去粘。
王敏顯然迂回得多,他提起眼前的茶壺探身給韋躍面前的茶盞斟滿,再給曹承章順手也倒上,撂下壺後說:“昑虞關的地勢确實如韋大人所說一緻,酉河是瀞水的分流自昑虞關西面一直通往汭都,它可以運輸少量糧草卻無法通行大船,此河道彎多水急又有暗礁行軍船走不了。大濟的兵馬都是騎行入關,步行入山,守關人數過多對于他們來講一是浪費,二是頗為冒險。大濟的後背是仡贊沙原,平日裡他們不擔憂入侵者越過茫茫沙地上門找麻煩,是因為即便人穿過去也都半死不活了,但戰時不一樣,半死不活的人也能随時端掉沒有兵卒的都城。”
“尤其那端鎮守的是薛總兵,伏阆峪是南俞在仡贊沙原的屏障,大濟的優勢是守,在南北夾縫中屹立不倒已經是莫大的能耐了,”崔洝辰放下蒲扇,說,“厥合全境卧沙,他們更善于在沙原作戰,大濟要存留足夠的兵力以備偷襲,南俞也一樣,因此伏阆峪的兵馬動不得。各位大人估算下,大濟要連攻帶守,要怎麼布置大軍?”
多年的師生默契頓時讓程恩兆無縫對接上說:“那就得先弄清是攻哪裡,韋大人,依你所見他們會将作何打算?”
王敏與曹承章已經把事情剖析得這麼直白,韋躍豈能還不懂形勢,加上中書令抛話過來,這是給他擡着駕遞着梯。
“岑立所言倒是中肯,既然諸位将利弊梳理明了,那成,待會我就去樞密院走一趟,自豐興王底下調撥二十萬到璄州,中書令盡快批複就成。”韋躍說着就要起身,準備告辭。
“且慢,韋大人,”崔洝辰離他近,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說,“昭離不才,還有點小建議想講與大人聽聽。”
見人身段放這麼低,韋躍坐正,抱拳說:“理郡王有話請講,無需見外。”
“豐興王手裡握有近四十萬兵馬時,列成人牆都能抵禦襲擊,即便他不點老将也可輕松應對,”崔洝辰抽回手,重新拿起蒲扇輕晃說,“如今一調就是近半數兵馬,再沒個有經曆的與他打商量,那不是為難人麼?我覺着怎麼都得給人補上個能臣悍将才行的。”
韋躍略略一想,确實是這麼個理,有進有出多少像是個平衡,他看着崔洝辰卻動上了别的心思:“論細緻還是四郎君,處事這般周到的,後生裡邊挑不出幾人,算起來,再過個把月就該及冠了吧?要是沒尋着屬意的,我家小女......”
風向轉得有點快,大夥差點跟不上韋躍腳步。崔洝辰想承認,但眼前并不是浪蕩的時候,隻推說:“韋大人記性好,的确是個把月的事情,二位兄長還沒着落,到我這就得靠緣分。這選将的事......”
“旁的人家我接不上茬,安平王府什麼時候開始墨守成規的?”曹承章對此相當詫異,遍京都羨慕崔台敬家風開明,怎麼舒坦怎麼來,他單手撐膝,另一隻手憑空劃拉了下說,“你三哥老早就講過,誰行誰先上,緣分嘛得自個去撞。我還盤算着回璄州将人攆回來讓他的姻緣牽一牽呢,老蹲在那頭,月老都要把人給忘掉了。還有世子......”
崔洝辰以扇作擋連忙朝對面使眼色。
“就是這麼個理,王爺也沒少念叨。”王敏接過來,爽朗一笑說,“大夥都是過來人,親嘛,來時左右對一眼也許就成了,這幾杯喜酒哪裡能少了咱們的。聽總鎮的意思,你要去璄州?”
“我不一直就這麼倒騰的麼?哪回不是京裡的差事一辦妥就得馬不停蹄奔回去,再說調派的邸報一下更有得忙。”曹承章對花茶興趣不濃,解完渴就不願意再碰,他将茶盞推到一旁才察覺王敏話裡有話,他側首說,“岑立不會拿我當能臣悍将吧?我現在就是一打下手的,過去那頭不合适。再說璄州要是打起來,源澤還得與人商議呢。倒不如你重披重甲,再辛苦一回?”
“這更不合适了,落旁人眼裡那就是咱們朝中無人,”程恩兆接過來說,“岑立操勞了大半輩子,眼下正是安享天倫的時候,歇着吧。我提個人,殿前司指揮使黃徹如何?”
還沒等到韋、曹二人反應過來,崔洝辰拿扇頂點了點案面說:“果然是員猛将,黃指揮使威名在外,再适合不過了,還是先生獨具慧眼。”
程恩兆看了過來,那眼神隻有愛徒能懂:差不多得了。
王敏也附和說:“黃指揮使是跟過六王征戰的老将,南北的地形他是熟悉的,加上還在當值,日常操練定然沒懈怠,确實是不二人選。”
韋躍皺眉說:“是個能幹人,但挨着禦前我做不了主,得聽皇上的意思才行。”
“那不礙事,皇上如今龍體欠安,隻要樞密院給出調令給太後娘娘過個目再拿内閣報個藍批就成,”崔洝辰停止扇風,側首說,“都是為戰事着想,皇上自然也是應允的。”
韋躍也坐累了,起身給衆人抱拳說:“諸位言之有理,那就這麼着,此事耽擱不起,我立即去樞密院辦。”
崔洝辰起身回禮,然後對外喚了聲:“替我送送韋大人。”
主君從不輕易吩咐他護送人,佟盛在外面一聽就清楚要怎麼做。
曹承章也忙,後腳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