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也不管人家怎麼答複，輕車熟路的就往客房去了。

東苑側廳熏着白芷香，一身素淨錦袍的代幽坐在琉璃燈下挑針角，聽見門口響動便将活兒擱回竹箕裡。

“母親，有事睡醒了再講也不遲，别熬壞了身子，”崔洝辰笑着走進來，掀袍坐在她身邊說，“您是想問朝堂之事還是銀子的事又或是旁的什麼，兒子長話短說，您好安個心。”

代幽起身斟茶，再将他平素愛吃的甜點撥到他跟前，和風細語的說：“自三月份起你就沒有把俸饷往府裡拿，倒不是拘着你的銀子，辦事得花錢，這是免不了的。往時的積蓄我給你放在銀樓，今日看樣子要得急，大夫人便讓庫房直接拿了。我是擔心你錢不夠，問你一下，要不要先備些在身邊？”

崔洝辰咽下棗泥酥，忽然覺得有些膩口，端起茶呡了一嘴說：“擱在身邊的确方便點，那再備個十來萬待用吧。要是現銀不足，就把封賞處置一些，閑着也是浪費。”

他也不知道自個手頭到底有多少可以周轉，所有收支之前全由母親做主，雖然他花銷不多，但母親也會時不時給他添置銀兩傍身。

“十來萬倒也不必用到封賞，我這邊也是有的，”代幽溫婉一笑說，“母親年紀上來了，管賬愈加力不從心，你身務繁多，想來是缺個人幫着盤算這些才行。”

以往話題走到這，崔洝辰就開始打太極，這會意外的接過來說：“最好還能是棵搖錢樹，手裡頭的總歸是越花越少，要能多生出錢來，日子自然越過越寬裕。如果那人相貌再好看點，還有這樣的能耐，即便有些小性子都不礙事。”

難得他肯願意提，代幽難掩興緻盎然，側過身正對他說：“有性子，我瞧沒什麼不好，才能從寡淡日子處出趣味來。相貌倒是其次，端正就成，咱們的家底也無需人家太辛勞去掙錢，安安分分把你們小家操持好已是不易。嗯，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人選了？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崔洝辰一曬：“就不能是個男子？”

“都是搪塞做媒講的話，你又不正經了，”代幽以為他要故伎重施，歎了口氣說，“左右你心裡都該有個底，二郎的親事據說有些眉目了，到時候府裡忙起來我怕是顧不上你。若是真有人家，切記以誠待之，萬莫失了禮數德教。”

晚了，這不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則，真要是跟那人克己複禮，那就真的注孤身了。

天由墨黑漸漸褪成深藍，崔洝辰起身扶起代幽說：“兒子記下了，母親先用早膳再去補個眠。以後斷不要熬夜，天大的事，睡飽了再講。”

他喚侍婢接人，恭恭敬敬的看着代幽去了洗漱房才轉身走開，他還有一炷香的工夫做個整理。

濁雲将深藍遮蓋，留下一空灰霧，一直悶郁的氣息在雨落下時才飄散而去。

每日慣常忙碌中，有人反複叮囑說：“雨天路滑，大家夥腳下留點神。”

府門一開，王敏在檐下給身着朝服的崔太敬打傘接人，幾房夫人和小娘帶着貼身侍婢站在門外看着一行人下階。

“如今官職不同，你不必跑這一趟，”崔太敬拎着袍擺，擡腳說，“司業雖是份閑差，但也馬虎不得，你老母親年事已高，若是騰出手就多陪伴些時日。”

王敏跟在他身後回道：“家裡有人伺候，阿娘身子骨還算硬朗，不耽擱事。等忙過這陣再歇，也不遲。”

崔太敬倒沒再多說，王敏跟了他太久，這個時候能在身旁辦事能省心不少。

雨水濺濕了兩人的鞋面，頭頂的傘有些跟不上趟兒，崔太敬停下來，側頭道：“有什麼事直接說，心不在焉的幹什麼？”

“璄州的戰況委實撲朔迷離，”王敏撐高傘，面露疑惑，“卑職看這局勢好似貓戲耍耗子，不像江牧為當年的作風，豐興王被玩得一點不見該有的焦灼。”

這事昨夜崔太敬聽探子講過，黃徹才抵達璄州邊郡，要分兵的消息就早已經傳到了崔元的耳朵裡，正如他們所料，崔元在輾轉反側好幾夜後沒有任何行動。

對岸大濟陣營中軍報來往頻繁，隔着瀞水依稀可見馬背上揮旗的驿使，在此期間他們無傷大雅的時不時朝這邊放千來支觸及不到皮毛的水箭又或者響幾聲不密不急的鼓聲。

崔元在自家營賬裡吃着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好茶，悠哉悠哉的看着人家演戲，紋絲不動。

與其說是僵持，倒不如說是你在鬧我在笑，其樂融融。

“那是還沒耍到時候，”崔太敬上了轎蹬，轉頭說，“待到他肚子咕咕叫，雙眼起了兇氣，一口咬下去就直沖要害。我聽四郎回來了，想是忙了一夜，先别喚他。”

王敏愣了下，連忙上去打簾。

崔展青和崔煜然在後面一頂暖轎旁對着檐下衆長輩拜過禮，見父親坐定，也相繼蹬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