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推衍安陵儀式要在五天後,崔洝辰這個牢看來是非坐不可了,他想說今日抽空再去營房待一待,誰知崔台敬兩眼珠子根本不離身。
甫威已經回到崔洝辰跟前,崔洝辰見縫插針企圖讓他去遞信兒,也讓王爺困在了前殿。
道場上衆僧盤集,妃嫔們被安排到燭架後面,由此為半隐的屏風,耳邊除了誦經聲便是女子抑制的啜泣聲。
王公大臣有序跪在法師身後,崔骐睿表情肅穆單獨于正中,他們垂首追思,這是今日的第二場,入夜後還有一場。
陳振德跪了幾個時辰,起來老腰咔吱響,忍不住直吸氣。他不敢造次,連個多餘的舉動都沒有。
可崔洝辰的餘光注意到了。
衆人再度三跪九叩後聽從大師指令靜候兩旁,陳振德的膝蓋感覺到銳痛,已經控制不住地顫抖。其實不止是他,有幾個年歲大的文臣和皇親看起來同樣搖搖欲墜。
崔洝辰跟陳振德挨得近,适時伸手搭住了他,小聲關切地問:“陳大人,可還好?”
冷汗密布地陳振德緩緩搖首,慚愧道:“殿前失儀,該當死罪啊。”
“其時憂艱,陳大人難免勞心困形。”崔洝辰溫聲勸慰,“再挺會兒,這趟後先去歇着。”
終于有人頂不住倒了,侍衛連忙扶了出去。
陳振德原本想推辭,一見這場面,便不再勉強,應了聲。
崔台敬在首列,後面有動靜才回頭看,可法事中途是決然斷不得的,于是拿眼神示意屬下跟過去瞧瞧。
午後的燥熱帶着水汽蒸發地潮意,叫人體感難适。
好不容易挨到頓停,衆臣移步至偏廳休息。崔骐睿是新帝,他得在棺椁前做表率,好在年輕體力強盛,儀态讓程恩兆調教得極其端正,一天一夜過去沒露半分疲累。
案幾供着茶水,陳振德給自己添了一盞,悶頭痛飲。
程恩兆看起來有點疲憊,由于平日裡留有些許空閑做點簡單的操練,比同齡人耐勞,這都是愛徒幾次三番叮囑起的作用。
内官依次給大人們遞濕帕子,等人擦完臉跟手便捧着托盤退下了。
在暖房裡的下屬前來回話,說是幾人染了暑熱,太醫給開了涼方,沒什麼大礙。
“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崔台敬倚椅叩掌,說,“還有幾日,不能在這兒折了根本。吏部去做個統籌,年紀大的酌情跪瞻,大家夥兒輪着來,适當歇息,莫要在安陵時失了體面。”
就他敢這麼帶頭,換成崔洵,哪怕是熬不住都得熬,命丢眼前還要扣個大不敬的帽子。
程恩兆表示贊同,他正坐道:“過了這趟,接下來要輔佐新君重振朝綱,樁樁件件關系民生國業,萬不能疏忽大意。各位要顧着自個的身子,有什麼不适就近喚太醫,勿要疏漏手頭的差事。”
衆人起身應了。
“既然話趕話到這兒,不如讓陳大人先來,”崔洝辰公事公辦,一臉莊重道,“禮部忙得冒煙,反正我正閑,恰好過去搭把手。”
“忙不忙我比你有數,”崔台敬一點台階都不給留,“要是這麼閑,幹脆先回府裡打點去。咱們都在外,缺個管事的。”
那就是睜着眼說瞎話了,府裡的小娘哪個不擔事?壓根犯不着他回去占地方。
“父親訓誡得是,”崔洝辰表現得很是受教,且句句招展全全明理之心,“不瞞父親,料理家務并非我所長,比不過小娘們。我久處府外,怕是回去亂了規矩,給人添麻煩......您在此已是竭心盡力,豈能再為瑣事費精神?”
崔台敬不再看他,丢了句:“那就安分待着。”嫌棄之意,溢于言表。
崔洝辰這輩子都沒這麼招他爹煩過,但他死不悔改,半點想反省的意思都沒有。
陳振德終于瞧出點東西了,他往程恩兆那邊悄悄瞅了一眼,發現程大人沒有參與的打算。
可他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在躊躇間忽然想起自個那不孝的兒子,于是躬身道:“犬子為着茶事在外跑了一趟,回來人影都沒見着,想來是跟四郎君打交代了。下臣私事,就不在此耽擱要務商談,四郎君,能否借一步說話?”
崔台敬手再長也夠不到這點,便沒吭聲。
“另郎為我辦事,該與大人知會,”崔洝辰伸手作請,“到外邊講吧。”
氣候不好,季陵的傷口開始發癢,他不能撓,隻敢偷偷拿指頭對着傷口下的皮膚戳。痛都比癢可以讓他接受點,他得忍住自個造出來的痛。
“趕緊住手!”還是叫朱九撞見了,朱九才把主君的衣裳收進來,臉色立馬就變了,“要一直這麼碰,幾時能好?”
季陵皺着眉說:“怎麼忍得下去?跟捅了螞蟻洞似的!”
“那是愈合的征兆,不能忍也得忍,”朱九疊着衣裳說,“除非你是不想好了,主君不在,你就敢亂來。”
季陵吸氣呼氣,用換氣強壓癢勁,眼淚都要壓出來了。
“要不再換回藥吧!”季陵咬着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