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見他實在難受,猶豫了很久說:“我不能近你身,你能不能自個兒動手?”
季陵瞪眼道:“說的什麼鬼話?我又不是姑娘,有什麼好避諱的?”
“就是不行!”朱九把衣裳碼進衣櫥,替季陵取藥。
季陵徹底無語,最後給他氣笑了。他刷的下拉開袍子,精瘦的身闆白得晃眼,朱九跟被蜜蜂蟄了一樣,火速把藥擱案幾上,拉開門就跑了。
想不到自己換藥會這麼痛!季陵脫個紗布都在抽氣,淚花在眼眶裡打轉,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挨這一刀,但是再反想一下,覺得這一刀如果是紮在崔洝辰崔洝辰身上,他又平白覺得不舒坦。
算了,挨都挨了!铮铮鐵骨,怕個大爺的痛!
憑着這個念頭,季陵抗過了藥物的噬痛,就在纏紗布的時候,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感無頭無腦地翻湧上頭。
要是崔洝辰在這個時候,給他換藥的人能排到宮門口,還不如他去挨刀呢。再想到以後上墳的人都比他熱鬧,季陵更是無處話凄涼,恨得牙癢癢!
陳振德憋了一路,轎子停在營房門口還沒緩過來。
朱九上前打簾,迎人下轎。
陳振德理順喪服,問:“陳餘銘在裡邊嗎?”
朱九引路應道:“衙内午時便走了,此刻應當在茶肆。”
陳振德火上眉梢:“這個臭小子!”
門沒關,陳振德擡腳入内,季陵坐在窗榻上披着衣衫,盡管歪七扭八的紗布裹滿了上半身,不過胸口以上的皮膚依舊袒露着,放眼一觀,十足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
“你這成何體統!”陳振德撇開臉,“快快穿好!”
纏個破紗布費了季陵老鼻子勁兒,他裡裡外外都很不爽,說話帶刺:“我是什麼樣的身階?挨得着體統二字?這個鬼天氣,悶着叫我難受!前邊兒不忙麼?陳大人還有空到寒舍消遣?”
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哪裡來的臉?
陳振德沒精神跟他掰扯鸠占鵲巢這回事,遮着眼指着季陵道:“孩童亦知三分廉恥,你妄為七尺男兒!我瞧你也是懂得點文墨的人,可知禮儀之始,在于正衣冠,若是上陣為戰另當别論,在屋子裡就該有個樣子。再說陳餘銘回了京,三不五時過來撞見,當心教壞了他......”
季陵充耳不聞,偏頭打了個冗長地哈欠。
“今時不同往日,市井習氣登不得大雅之堂,”陳振德早想唠這麼一回,他被兒子氣得邪火沒處撒,此刻突突個沒完,“你目無規矩章法,舉止粗鄙不堪,趁沒鑄成大錯,早早改掉還來得及!我知你有才,若是用在正道,将來前程不可限量,怎能這般荒度年歲?”
窗外雅雀無聲,朱九估計在院門口,其實沒什麼好守的,午時那麼些好料要是倒了多可惜,不如趁現在去吃香喝辣,誰曉得?季陵自顧自想着,不一會兒昏昏欲睡。
陳餘銘能長成現在這樣,陳大人可謂功不可沒。
陳振德回頭掃了眼,見季陵無動于衷,忍不住拍了把面前的長案:“我沒那麼多工夫給你傳教,朽木不可雕也!”
季陵被他那麼一下子惹出氣來了,轉過頭問陳振德:“那你來做什麼?陳餘銘沒在,也沒留信兒,請吧!我有傷在身,恕不遠送!”
陳振德愣了下,看過來,皺眉問:“怎麼就傷着了?”
“有勞大人挂心,”季陵陰陽怪氣完垮着身子,耷拉着腦袋,神行萎靡,“待好了,咱們可以擇日秉燭夜談。請問大人,還有什麼事?”
前殿給老臣的休息時間不長,陳振德沒打算浪費在此,張口便是:“理郡王......”
季陵跟啟動機關似的,彈起頭,麻利地攏緊衣襟。
眼珠子朝門口盯了會兒,發現沒人後,轉而又看向陳振德。他沒說話,等着人自個解釋。
“他走不開,叫我捎句話,”陳振德沒做錯,站得理直氣壯,“他讓你少吃葷腥......你怎麼還能沾得了肉食?竟然膽敢破禁!”
“是王爺賞的,你問王爺的罪去,”季陵催促道,“還說什麼了?”
陳振德踢到鐵闆,硬是咽下疑問,繼續說:“他讓你入寝記得往裡些,免得滾到地上。你怎麼......”
季陵不想聽他廢話,打斷道:“沒有了麼?”
陳振德想了想搖頭,笃定道:“就這些。”
季陵有種如廁完沒擦幹淨屁股的感覺,他讓陳振德坐跟前,邊喝朱九端來的綠豆湯邊仔細想,期間連問好幾回,是真問不出下文了。
崔洝辰對陳振德交代完,目送人離開,不是沒話,隻是有些話滾到了嘴邊,又實在沒法擺出來叫人代為傳達,若不是時間緊,哪怕修書一封都好。機會來之不易,可思慮到最後,他還是決定暫且先帶上兩句昭示關切安撫之意,回頭再找縫隙時間親自來說。
僅僅這麼平常的兩句話,崔洝辰都沒料道被陳振德傳得扭曲了原味,溫情全無,盡是敷衍。
季陵見陳振德放碗,瞬間變得冷酷無情:“勞煩替我回句,上趕子不是買賣,我的熱湯自個能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