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來說說,你們為什麼想要這份工?”郎钰頭也未擡,把玩着兩顆玉核桃,顯得意興闌珊。
藍衣小厮搶在祝謠前邊哀戚道:“奴才幼時被拐,輾轉多地進到侯府,有了容身之地,然不敢忘與爹娘分離之痛,好不容易最近從牙婆那買到消息,得知他們在不遠的并州,奴才便想将他們接來團聚,隻是困窘于銀錢不夠……”
郎钰掀起眼皮,微微點頭:“故事編得不錯,隻是下回得往臉上抹灰,再用腰帶勒緊肚子,才更有說服力。”
藍衣小厮的賣慘聲戛然而止,概因他這身雖比不得豪門的二世祖,卻在家奴中很是突出的一點肥肉,足以證明他小日子過得滋潤。
祝謠安靜地目睹了全程,發現這是位清新脫俗的二世祖,身上無嚣張跋扈之氣,可謂豪門中難得的正常人。
“你呢?”
祝謠覺得還是不要抖機靈,為了彰顯特别,直言為了銀錢,留待講故事時再驚豔所有人,于是隻說自己也是兒時被拐,路上所見所聞甚多,不乏夠奇夠怪的。
郎钰擡眸随意看了她一眼,道:“這樣,我給你們二人出題,你們一人接一句,将故事續到結尾。”
“題目聽好——小紅父親續娶了妻室,後母還帶着兩個姐姐。”
“父親常年不在家,後母把持家中大小事務,時常給兩個親生女兒做新衣,買簪钗,反觀小紅,穿舊衣,吃陳米,還被磋磨得日日須早起擦拭地闆。”藍衣小厮很快接上。
這……小紅拿的不就是灰姑娘的人設嗎?
祝謠可不喜歡童話裡那個隐身了的父親,也不喜歡灰姑娘都有仙女的幫助,結局隻是嫁給了王子,于是接下來的編造,打開腦洞。
譬如小紅順利進到皇宮參加舞會,最後卻是嫁給了老皇帝;
又譬如她受寵之後進言老皇帝不要格外關照父親,由此更得憐愛;
再譬如,小紅還同老皇帝的年輕王子們有了首尾。
藍衣小厮被祝謠胡編亂造的功力打得節節敗退,每當他想将小紅拉回到正道——做個安分守己、賢良淑德的女子,下一刻祝謠就能再安排個貌美如花的男子拜倒在小紅的石榴裙下。
“……最終小紅扶持幼子登基,垂簾聽政。”祝謠當機立斷定了結尾。
要不是擔心劇情對于身為男子的郎钰來說,太過驚世駭俗,以及時間不夠,她還能繼續說下去。
郎钰聽罷,直起了身子,眼睛定在祝謠身上,俄而用折扇點了點:“便是你了。”
藍衣小厮不服:“郎公子,她編的這可不合規矩,哪有這般水性楊花的女子,還能坐上太後之位,隻怕大臣都成了小紅的入幕之賓,幼帝長大後掌權之路且會被阻攔。”
“瞧,你都開始想象後邊的故事了。”郎钰揮揮手,不耐看藍衣小厮那副輸不起的模樣,獨對祝謠道,“每晚子時來我這報道,若有事來不了,提前說明。”
祝謠在心中握拳,既緊張又興奮:“是。”
随後郎钰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歪頭拿着折扇拍打肩頸,朝堂外擺手道:“都回去罷!我要休息了。”
剩下還沒表現的仆從們頓時嘩然,卻被茯苓以“擅離職位,待會挨個去管事那兒告你們的狀”的威脅,轟跑了。
這會子,郎钰終于露出了狼牙,扇柄敲着掌心,腳步繞着祝謠道:“你這故事是新奇,也足有噱頭,隻是我聽着,倒像是從武則天的經曆中取材,着實有投機取巧的嫌疑,所以——二兩打賞便隻給一兩,餘下我也不和你追究别的了。還有,即便我在侯府待不了一月,這銀子照樣不會少了你的。”
但是,到手的銀子飛了一半!
祝謠差點抑制不住怨氣,搶過折扇,跳起來暴打他的頭。
她素日裡是最好脾氣的,也不愛争風吃醋,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是要存錢贖身的。
然而郎钰停腳,拍了她的肩頭,不由她積攢怒氣,道:“現在随我出去一趟。”
*
高門裡的規矩多,祝謠上次出門已是上次,雖不清楚郎钰為何要她跟着,但在昌安那兒過了明路,能出門見見風也是好的。
郎钰也甚是舒暢開懷。
往日國公府上伺候他的家奴,無一不是由蘇氏親自挑選送來的,嘴中時刻提着母親為他這般操勞,郎君當心疼心疼母親之類的話,他隻覺繩子一圈圈套緊他,怎麼也安生不得。
這下好了,他尋了個寡言的丫鬟,耳根子清靜了許多。
祝謠便跟在郎钰後面,見他一會兒在這個攤位上摸摸木梳,一會兒在另一個攤位上戴戴面具,玩得不亦樂乎。
她遞錢的手也沒停過,不一會兒便拎着大包小包的,艱難地綴在郎钰身後。
“這個好看嗎?”
郎钰舉着根簪子,随意在祝謠的頭上比劃了下,隻見女子自額側盈出一滴汗珠,順着年輕的面龐滑落,灑在了他的指腹。
她謹慎地擡首觑了眼自己的臉色,眸珠倏地靈動起來,黑白分明,但片刻便收了回去,像極偷到吃食便立即縮回田洞裡的鼠類。
他有那般可怕嗎?
郎钰暗自哂笑,也沒管那汗珠還挂在手上,隻是他忽而想起,這丫鬟先前被他潑了茶,得了一兩銀子,才過去不久,眼下便不必再急着打賞,免得胃口大了。
他心安理得地收回手,不料不知從何處沖出來一人,猛然撞上祝謠,而祝謠自是擋不住力,立即将手上拎着的東西擋在胸前,順勢全推到郎钰身上。
郎钰被怼得肋骨生疼,松了手,簪子便往下掉。
一隻素手極快地握住簪子,收入袖子,爾後惶恐道:“奴家不是有意的!”說完,還不時回頭朝後望去,似乎在警惕着什麼人。
祝謠毫不愧疚抵着郎钰站穩腳,才不緊不慢地扶了他一把,接着拾起散落一地的捆包。
郎钰止住欲上前的侯府奴仆,眉心一蹙,不悅道:“你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