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悠悠地擱下茶盞,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祝謠:“倒沒想到你這丫鬟還這般有本事,進得了明鑒院,又伺候得好郎钰。郎钰這孩子我知道,最是跳脫,住進來才一日,便弄出什麼編故事比拼,還要留下最會編故事的,每晚睡前都給他講。”
鳴萊院裡的地磚,是派人搜羅了上等的石料制成,冬暖夏涼,如今祝謠膝蓋落地,便覺一陣陣陰涼直蹿入骨縫,十分難捱。
她原想從绮羅身上套點話出來,卻不想绮羅滿心滿眼隻有福安長公主和恭平郡主,還威吓她要老老實實,不準弄虛作假。
眼下既提了裴執鶴,又提了郎钰,祝謠可不認為她是在誇贊自己,隻是……到底是為了什麼把她叫來?
“你是幾歲進的侯府?”福安脫着尾指的護甲,斜睨道。
和郎钰問得一模一樣……是要拉攏她?
祝謠回道:“八歲入的侯府,已有七年了。”
福安循循誘導道:“按理說,你既到了明鑒院做活,那便該心滿意足了,可将來侯爺娶妻,院裡的人就得大換血,你這小小的灑掃丫鬟,決計留不下來。雖然都在侯府,但在哪個院子裡,這處境可是截然不同,難道你就受得了這落差嗎?”
“奴、奴婢受不了。”祝謠唯唯諾諾道,“求長公主給奴婢指條明路。”
福安嘴角微揚,伸出手被仆從扶着下了座,走到祝謠跟前:“先起來,這地上涼,怎生好受。”
在起身前,祝謠再次謝恩,撸順了福安的脾氣,這才抖着小腿,緩緩站起,膝蓋上的鈍痛立即化作針刺般紮着筋肉。
福安擡起她的下巴:“天可憐見的,臉上的肉都沒多少。”話音一轉,壓低眉眼,“隻要你把我交代給你的事辦成,我便替你在張總管面前美言幾句,讓他提了你的位子,你覺得怎麼樣?”
祝謠哪敢有什麼意見,點頭如搗蒜。
“好了,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罷。”福安笑道,“我相信你,不會亂說的,是嗎?”
雲錦奉命将祝謠送到院門,遞過一盞明亮的提燈,輕聲道:“路上小心,膝蓋若是太疼,睡前可以拿熱水敷一敷,再揉揉筋骨,過幾天便能好了。”
祝謠謝過她,從她手中接過燈,獨自提着燈,辨認回去的路。
盛夏的天空即使降下夜幕,悶熱仍舊充斥在地面上,打一巴掌再給顆紅棗的事兒,祝謠經曆過太多,卻還是不由生了害怕和涼意。
攢錢是必須的,但同時她也得将各細節完善起來,比如當初二兩銀子就能被買回來的她,現今要翻幾倍才能贖身,又比如,她贖身之後,該往哪兒去,做什麼維生。
祝謠刻意使自己保持着像是被踹了一腳的路邊狗的畏縮神情,回到了明鑒院,隻見耳房還有微弱的光亮透出來,心下一暖。
“你做什麼去了?我明日還要早起,為了等你一塊睡,現在都快困死了——等等,你的腳怎麼了?”連翹趕忙趿着繡鞋來到祝謠身邊,“你受傷了?”
祝謠便現編了個借口,說是伺候郎二公子回來,因四周太黑,不小心沖撞了長公主,才受了罰。
連翹聽完,皺了皺眉,卻沒說甚麽,隻是翻出了壓箱底的活絡油,塞給你,不一會兒,從外邊端來熱水,讓你脫了鞋襪泡腳。
“連翹。”祝謠感動得眼眶泛紅,“陪我坐坐。”
連翹卷起她的褲腳,隻見祝謠膝蓋上的淤青又深又重,還有些腫,輕輕碰一下,就得到幾口嘶聲。
她倒出油,開始給祝謠揉搓起來。
祝謠見狀,隻低聲道:“府上隻有你待我最好。”
連翹睄到她眼角綴了顆淚珠,用手背抹去,歎了口氣:“長公主如何,我們私下不能議論,這幾日我多替你揉揉膝蓋。”
祝謠點點頭,往手心也倒了油,揉起自己另一邊的膝蓋,轉而問道:“做高門中的家奴,從來不輕松,但……若是給你恢複良民的機會,你會出府嗎?”
連翹想了會兒,搖頭道:“不會,出去了,我們一家都要活不成了。”
祝謠追問,連翹遂透露了點家中狀況:“爹娘極易受人诓騙和鼓動,在侯府做事,好歹有表叔能鎮住他們。”
“他們好歹将你養大,我爹娘卻賣了我換銀錢。”見鋪墊得差不多了,祝謠故作堅強道,“當初他們拿着二兩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哪能想到我現在可是值十兩了,但他們可不能再賣我一次了。”
連翹心疼地笑了笑,寬慰道:“你現在可不止十兩,得二十兩呢。”
二十兩?!
祝謠掐着床褥,忍住怪叫,她想過會翻幾倍,倒是沒想過翻了整整十倍,再加上還得買民居……是筆巨資。
問蒼天,如何能一夜暴富?
*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祝謠利落地結束了今晚的睡前故事。
“等等。”
郎钰正聽到精彩處,哪能放她走,卻一下握住了祝謠的手腕,神情一愣,少頃仿佛抓到的是火紅的煤炭,松手時也顯得些許慌亂。
祝謠并未在意這些細節,隻顧從他身上挖出賞銀道:“郎君如果實在抓心撓肺,不妨與奴婢做個生意?一兩銀子聽一個回合,二兩便兩個,以此類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