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帶着扁圓腹的黑紅色陶釜被男人雙手提起,娴熟地套在火眼上;女人則急急忙忙地從竹筐裡往外掏夾着牛糞的柴草,放于鼎肚下作為燃料;連那不到男子腰間高度的童子也未閑着,用特意洗得幹幹淨淨的手往架好的器皿裡撒豆子。
“甘豆羹,香噴噴的甘豆羹喲~”
等食物終于煮上,粘稠的豆羹随着咕嘟咕嘟的水泡一個個破裂、綻放出誘人的香氣時,他們也開始吆喝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才有閑暇擡頭,注意到了不知從何時起就站在他們攤前的虞臨。
“這位俊郎君,可要來一碗甘豆羹?”
臉雖然被幕離遮住了,身形儀範卻是擋不住的,更别提此人穿的是材質不凡的寬袖長袍,腰間還配着世家子弟間盛行的長劍。
男人眼睛一亮,直覺這是為貴客,賣力招呼着:“來一碗吧郎君,隻需五個錢!”
女人趕緊補充:“不剪邊的才是五個錢,剪過的要七枚!”
虞臨被喚回了神。
他腹中其實并不饑餓,經過基因強化,他的能耗要比此時的人高效太多,二三日隻需進食一次。
但看着這三張殷殷期盼的臉,他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莫名地答了句“好”。
“好嘞!趕緊!”
到底是今晚的第一單生意,女人立即拿出了一隻大食碗,往陶釜裡頭賣力地舀了起來。
她一用長勺攪動,陶釜裡不斷冒出的熱氣更加蒸騰灼目了。
她不由得眯起了眼,心裡精明地估摸着該給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多少分量的豆羹比較合适……因此渾然未覺,四周一片驟然變得寂靜。
“啪嗒。”
讓她後知後覺到狀況不對的,還是身側的夫君忽地将要拿來裝錢币的布袋給掉地上了!
即使這會兒還是空的,掉到地上也會被塵土惹得髒兮兮,她不滿地擡頭側臉,看向不知為何變得呆若木雞、雙目發直的男人:“你——”發什麼愣呢!
話剛啟頭,她的餘光瞥見不知何時摘下幕離、安靜伫立等待的客人的長相,便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陡然睜大,唇舌也滑稽地定格在了半張的狀态。
這,這,這這這!
虞臨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捧着碗的那隻手,确切地說,是盯着那随着那落下的一勺勺、越攀越高的飽滿豆羹。
——“多謝。”
見這位女攤主的手莫名變得有些不穩,随時都要撒掉豆羹的架勢,他索性伸手,道謝後将碗接了過來。
她木木地遞了過去,甚至忘了同往常一樣叮囑一聲“小心燙”。
将豆羹安安全全地捧在手裡後,虞臨才有閑心注意到周邊莫名其妙的安靜。
發生什麼事了?
恰在此時,他身後那馳道上由遠至近地傳來一陣馬蹄聲,如雷湍蹴練,占道通行的路人隻得一邊小聲抱怨着、一邊朝兩側匆匆避讓。
少了人群的遮擋,一共十二騎的那行人便清晰地顯現在虞臨的視野中。
他們神色俨然,目不斜視,顯是有要務在身。
随其揮鞭催辔,良駿轉瞬即至,于人流密集的集市中整齊有序地飛馳而過。
赫然是訓練有素的鷹揚之校,螭虎之士。
或許就是感受到這行人身上的肅殺氣息,剛還喧鬧的集市上才會忽然變得安靜許多。
虞臨安逸地得出了結論。
和一頭霧水的路人不同,他遙遙地瞥了他們胸前所佩的青翅燕尾徽一眼,一下就認出這是孫策軍中徽識,旋即多少猜出了他們的來意。
應該是為休戰進行談判的使者。
在移開目光前,他不經意地一擡眸,正巧跟被護在最中間、必是為首的那人對上了視線。
許是因為身處敵城,對方原本有些刻意地闆着面孔,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傲然姿态。
視線交彙的瞬間,那人倏然将眼睜大了。
虞臨緩緩地眨了下眼。
對方看着不過弱冠,在夕陽殘輝下,須發顔色尤為偏淺,體态是較為罕見的長上短下。
而這麼年輕就能作為主使,不是辯才卓絕,就是主公親戚。
目光的相觸一瞬即逝,并未在虞臨心上留痕。
不同于那人不斷在馬背上回看的别扭姿态,他漫不經心地轉過身去,開始品嘗那碗香氣撲鼻的豆飯了。
——這還是他頭回在小吃攤上買吃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