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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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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也是。

若不是剛好遇到趙雲,不想辜負對方來救援自己的心意,也不願見對方一行自己回去或許遇上危險……他才特意護送他們回邺。那此時的他,可能都已經抵達許都了。

趙雲渾然不知自己一行實則被虞臨護送了,聞言陷入沉思。

雙方相處時日并不算長,他也已多少清楚,虞臨一身俠氣渾然天成,且言雖少,行如一。

當日能因一老翁之死怒而追匈奴千裡,來日便能鴻鹄再度振翅,翺翔于曠野之上。

虞臨也未催促他。

他僅給自己留了一串五铢錢,餘下的錢财,則準備請趙雲在他走後轉交給那叫鄧艾的孩童、或是其母。

倒非出于愧疚——罪魁禍首是惡如禽獸的匈奴人,是引狼入室的袁紹,是傾頹無能的朝廷,甚至是人微力薄的自身。

是這亂世。

他隻是純粹認為,此時的他們遠比自己更需要這些。

想了想,他将那把随着射倒大纛的三箭而弓身不堪重負地爆裂,徹底宣告廢棄的強/.弓也取出,跟那些錢币放在一起。

又将他臨時将老翁頭顱埋葬的地點,在一塊碎布上簡單畫圖标記。

這對他而言,可謂毫無意義。

但又本能知曉,他們或許比起那些有實際用處的銀錢,會更加在意這些。

廢土時期的人早已不在意死後軀體的完整,所謂的全屍下葬,倒是一種污染和浪費。

——但畢竟,此時的人不是這麼認為的。

虞臨入鄉随俗,也願意尊重他們的理念。

完成這一切後,他便看向端正坐在自己對面的趙雲。

不同于初見時的從容舒緩,對方此時神色略顯憂郁,陷入思緒中。

似乎是察覺到虞臨的視線,趙雲回神,先是緻歉,旋即問道:“子至此行,可是意在詣許?”

虞臨颔首。

趙雲心裡微沉。

天子雖都許,實權卻早在曹操之握。

尤其自年初之禍後,更有無數人看清漢廷不過徒有其表而失其威,堂堂天子至尊,也不過是供曹操号令天下之傀儡罷了。

虞臨往許,必是意在投曹。

趙雲踧踖片刻,還是選擇直截了當地問道:“依子至之見,曹公可為明主乎?”

聽到這種耳熟的問題,虞臨照樣回答得直白:“未曾謀面,尚且不得而知。”

說完,虞臨微微歪頭,觀察了神色間難得略帶迷茫的趙雲一小會,少有地主動問道:“在子龍看來,何為明主?唯有那位劉使君嗎?”

趙雲不假思索答道:“仁政所在,即為明主所在。”

他深信,越是窮途末路,越能體現人之本心。

在他看來,玄德公于勢單力微之時,亦願向北海太守孔文舉伸出援手,且平原一地在其治下安居樂業,百姓歸心,這便是他所期望見到的仁義了。

與心緒繁雜紛亂的趙雲不同,虞臨從未想過說服對方,也無意具體剖析什麼,隻放松地當是一場臨别前的聊天。

他一邊以柔布擦拭着一塵不染的劍鋒,一邊客觀地從史書上讀過的一些案例陳述事實:“我曾聞‘懷利器者,殺心自生。’”

要經受困苦的考驗不易,想抵住權柄促長的驕心更難。

雖然他根本不記得是典出何處了。

好在趙雲并不在意這些。

虞臨随手将擦拭好的青鋒利落還入鞘中,漫不經心地擡眸道:“道德可約束人心一時,卻難以困住欲望一世。即使自己能做到,在身邊人的撺掇下,或許也會不得不做出違背本心的決定。”

當一個人一窮二白、唯獨隻剩下信念和生命時,更可能成為最卑劣的鄙人,又或是最高尚的聖人。

實在是沒什麼可失去的。

可當那個人墜落至谷底,經曆過生死一線的折磨,又僥幸乘雲直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财勢富貴,身邊簇擁着對他寄予衆望的衆多追随者——他恐怕就不會那麼敢于面對失去了。

并非人性卑劣,而是人之常情。

哪怕他真能做到抱樸守真、一如往昔,身邊的人大概也會為了自身的目的,強行推着他前行。

趙雲凝眉,忽反問道:“難道在子至心中,曹公便能保證初心不改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虞臨不但毫不猶豫地否認了,看向他目光裡還帶了些對于他問出這個問題的不解:“非也。”

他怎麼可能對曹操的道德擁有這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他的态度太過坦然,趙雲猝不及防下,神色茫然:“那為何……”

虞臨莫名道:“我以智擇主,而非因德擇主。論迹不論心,又豈會在意這些?”

在他看來,仁慈是一個可以随時轉換的變量,是次要的加分點,但并非不可或缺的。

作為領導者,權重最高的,必須是智慧。

隻要對方足夠聰明,就會清楚為了更便捷地達成目的,該在何時、何地、又如何僞裝成一位仁君。

如果有必要,這個僞裝完全可以持續整整一世。

相較之下,仁慈的蠢人即便再努力,也難以裝出聰明人的模樣。

在趙雲聽來,微微垂眸的虞臨面色沉靜如水,口吻卻近乎冷酷:“仁心得失,不過系于一念。若将希望全盤寄于其上,失望在所難免,屆時豈不是徒增痛苦?”

“若使智者堕為愚豖,則非災則久,并非常事。”

通常與衰老密切相關,也應該長到足夠他想出應對的方法了。

虞臨絕非不在意昔日彭城之屠的殘虐。

與之恰恰相反的是,正因為厭惡曹操與袁紹曾經的屠城之舉,他才會将這兩股現今最強大的勢力放在清單的最下方,非要去繞這麼大一圈。

若這二位勢力主表現出嗜殺成性、反複屠城的瘋子特質的話,他更是一步都不會靠近的。

好在事實似乎并非如此:至少在最近幾年裡,兩人都未再重複大開殺戒之事。

想到這裡,虞臨也感到有些可惜。

他來的時間點,實在有些晚了。

諸侯群立,大勢更是已經基本定下,不強行做過多幹涉的話,逐鹿勝者大概率隻會在袁曹之間産生。

要在大勢将定的目前狀況下,将一位至今還未擁有自己勢力、一窮二白的“仁君”扶上高位,再賭他能否做到永矢弗谖,這過程注定坎坷冗長,且沾滿血腥。

那無數場艱辛困苦的戰役打下來,造成的傷亡人數隻會遠超昔日彭城與黑山屯壁。

趙雲喃喃道:“竟是如此。”

這樣的言論……真是務實得,直白得,叫人聞所未聞!

趙雲深受震撼,一時間隻剩啞然。

虞臨也貼心地沒有催促。

見趙雲的心情還沒平複,他就随手找了些雜事做做,打發時間。

心神不甯的,遠不止趙雲一人。

留鎮許都的尚書令荀彧,在今日的課程結束後,亦敏銳地察覺出年輕天子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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