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真的不清楚自己有個妹妹,換句話說,她甚至不知道家裡面有哪些親戚。
從她記事以來,父母從未提過回老家、走親戚這類的字眼,就連除夕春節這種團圓的日子,也都是他們一家三口,熱熱鬧鬧地吃頓年夜飯。
辛芷小時候還曾羨慕過,像蘇念慈之類的同齡人,每年逢年過節之際,會離開長京近一兩月的時日,回鄉探親,後來長大了習慣了,也沒有那麼糾結此事。
“媽,”辛芷快步來到後院,看見石凳上坐着一個嬌小瘦削的身影,“這是,我的妹妹?”
辛芷驚奇問道。面前的女孩簡直比那晚上門求救的明钰還要狼狽,頭發躁亂打結,上面沾染着各式各樣的草屑灰塵,臉上也是不知道從哪裡弄得泥巴灰土,白澤蘭拿了個新毛巾給她擦拭,毛巾瞬間變成灰色,她面上的髒污卻一點也不減少。
白澤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辛芷,确定她隻有好奇,沒有抗拒之情,于是介紹道:“這是你的表妹,白無思。”
“是我,弟弟的孩子。”
白澤蘭話音停頓了一下。辛芷很敏銳,目光從白無思挪到白澤蘭的臉上,捕捉到了那一絲晦澀。
辛芷眼神暗了暗,但白澤蘭沒有主動提,她也沒有開口問。
“你好,妹妹。”辛芷坐了下來,正色地同白無思打了個招呼。
白無思嘴唇不知為何幹裂至極,即使是嗫嚅兩下,也有血絲順着縫隙溢出。她聲音小到若非辛芷坐在她對面,否則根本聽不見。
“姐姐。”
即使嗓音沙啞,辛芷還是能夠聽出其中小女孩的稚嫩咬字。
“是這樣的,小芷,可不可以讓無思在咱家住一段時間?”白澤蘭觀察着女兒的神色,斟酌着開口問道。
“可以的,媽媽。”辛芷對此沒有過多猶豫,反正她家現在三天兩頭收留倒黴的員工,什麼和丈夫和離了、被家裡趕出來了,各式各樣的都有。
“讓妹妹跟我睡,或是我去跟念慈一個房間都行。”
“那無思你看,讓你小芷姐姐帶着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吧。”白澤蘭拿着毛巾忙活了半天,一盆水全都染黑了,還是沒有拯救白無思那張臉,隻能放棄。
辛芷應下,看見白無思愣了許久,才輕點了點下巴。
辛芷發誓她不是刻意要看别人洗澡的,隻是她恰巧往返房間去拿衣服,看見了白無思裸露的後背。
幹瘦突起的脊骨上布滿了道道傷痕,有些青紫,有些鮮紅,還随着白無思脫衣服的動作湧出鮮血。以辛芷的眼力,她隻能分辨出那道道傷痕是由許多不同的工具擊打造成的,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她卻難以描述。
“你,”辛芷開了個頭,眉頭緊皺,“你先洗澡,我幫你找個醫師吧。”
白無思聽到辛芷的聲音,脊背驟然一僵,她輕輕轉過頭,難以辨識的五官上隻有兩個眸子欲語淚先流:“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姨娘。”
辛芷反應了下,才意識到白無思嘴裡的姨娘說的是自己的母親白澤蘭,她張了張嘴,想要勸解一二,但面對着白無思如此被動無措的神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你洗澡吧,洗完我給你抹藥。”
白無思感激地點了點頭,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滑落。
這麼大的事情,辛芷怎麼可能瞞着白澤蘭。塗完了藥,辛芷看着白無思在床上熟睡之後,悄然起身,來到了父母的正房。
白澤蘭此時正靠在床頭,指尖針線翻飛。
“媽媽。”
辛芷喊了她一聲,随後拿走白澤蘭手上幾乎快要完工的布料,把自己擠進母親的懷中,腦袋拱動,找了個舒适的角度靠在白澤蘭胸前,雙手則是環着母親的腰。
白澤蘭淡然一笑,也不在意線頭脫落了針眼,摟住辛芷,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背,一如十多年前,對待還是小孩子的辛芷一般。
“媽媽,妹妹她以前,是不是過得不太好?”辛芷斟酌着問道。
白澤蘭聞言,歎了口氣,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白無思痛苦的根源,還得追溯到她的爺爺,也就是白澤蘭的父親,白五。
白五是個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大男子主義丈夫,從小便對白澤蘭非打及罵。
白澤蘭不是長京人,她出身在一個偏遠的村裡。澤蘭,實為擇男,白父想要一個兒子,而她隻是一個意外。
白澤蘭的童年像所有重男輕女家庭裡的那些女孩一樣,總是吃剩的、穿剩的,最重要的是要讓着弟弟。她的快樂是遠離家庭的山野,她的自由是田埂間飛舞的白蝴蝶。
再後來,白母因為白父的常年家暴和過度操勞去世了,白澤蘭作為家中唯一的女性,順理成章地繼承了所有的家務和勞作。
幸好,白澤蘭對那如同惡鬼的父親,與他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弟弟白起元都沒有什麼感情,趁着年輕、趁着手腳靈活,于是她連夜跑了。
一路南下,來了長京。
白澤蘭艱難地在長京父親讨生活時,遇上了辛芷的父親辛冠清。那會兒辛冠清也沒有開飯館,他自幼無父無母,是一大戶人家夥夫收養的孩子,從小跟着學燒飯做菜。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兩認識不久,便互生情愫。後來,辛冠清告别了主家,憑借着燒飯的手藝,二人得以在長京落腳,一直開着餐館直到現在。
所以辛芷為什麼叫辛芷,無非是白澤蘭希望如同她一般的悲痛人生能夠就此終止罷了。
其實這些年白澤蘭也回去過幾次,無非是發現白父病死,弟弟白起元步了白父的後路,甚至變本加厲,娶妻、生子、打罵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