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的比辛芷想象的要快,她被要求前去毒藥的加工地的那天,是個細雨不斷的陰天。
潮濕的霧氣附着在山脊的每一顆冷木上,辛芷撐着油紙傘,透過前方層疊的烏紗帽,看向遠方掩在霧氣中的廠房。
大理寺少卿杜承宇和刑部侍郎董德忠站在最前方,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董兄,此事,當真和那孫崇有關系?”
“杜老弟,何必說這些不确切的猜測,你我都清楚,一步踏進,什麼都清楚了。我們身在這個位置,必定會得罪人,不是嗎?”
“哈哈,董兄自然是看得清的。那麼,讓老弟給你打頭陣,如何?”
“請。”
辛芷跟着人群向前走去,雨滴打在那些侍衛的佩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們是幹什麼的?”廠房裡并非沒有人,反而許多個粗布麻衣的陌生面孔散布在不同的角落裡。
有的持續地研磨着磨盤,底部淌出鮮紅色的汁水。有的起鍋開火,長柄大勺不斷攪着粘稠的液體。還有人在用秤稱量一些色澤詭異的晶體石塊,看到突然闖入的官人手一抖,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聲響。
有幾人眼裡透露出慌張,急忙從位置上站起,想要阻止官員侍衛的進入,但是螳臂當車,被驟然抽出的長刀架着脖子,留着冷汗退到一邊。
杜承宇向前一步,從胸口摸出一塊用紅色顔料勾勒的木牌,厲聲道:“大理寺辦案,抗命者死。”
得了命令,帶刀侍衛分散開來,四下搜查着整座制毒廠。
很快,血菱絨、落血菱絨還有一堆被确認的緻毒草藥被搜查出來,董德忠踱步到一對顔色各異的瓶瓶罐罐前,抽出手帕掰開蓋子,裡面是看不懂的粉末。
他擡起頭,掃視了一圈,随後定格在站在門口的辛芷身上:“辛姑娘,你過來看,有沒有像你見過的那毒?”
“大人。”辛芷收了傘,小跑過去。
她仔細辨識着那些顆粒的顔色、大小,剛想開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怒嚎。
“誰讓你們過來的!”王德文還穿着墨綠色的官袍,喘着粗氣,烏紗帽因為奔跑而歪斜。
王德文頭發夾雜着不少灰色,留着山羊胡子,本是精明利落的長相卻因為肥碩的體量而顯現出幾分滑稽。
他身後帶着不少侍從,王德文怒罵着推了為首的一把:“還不趕快把這些人都趕出去。”
“王德文。”董德忠原本還算溫和的神情瞬間陰沉起來,向前走幾步,和王德文兩相對立,“我們奉命查案,你一小小員外郎,還想抗命不成。”
王德文臉色漲的通紅,卻并沒有被這話吓住:“呵,刑部,我以為你們最是清楚,有些事情,還是不公之于衆,對你我都好。”
“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他有恃無恐的模樣讓董德忠直皺眉頭。
“别跟他廢話,董兄。”杜承宇喊道,眉宇戾氣四溢,“來人把他拿下。”
寒刀帶着陰雨的濕氣,狠狠地劈下,兩方交戰,血花四濺。
辛芷作為平民,不想被波及,挪動着腳步躲在架子後面。
可她的身影一早就被王德文注意到了,他在混亂中沖着自己的親信使了個眼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隻見那名親信在人群中打着打着,腳步輾轉騰挪,莫名奇妙地便離辛芷越來越近。
辛芷看着面前不斷放大的甲胄身影,腦海中升起一股危機感。她看了下方向,計算着最快地躲到董德忠身後的路線。
可那親信反應更快,意識到了她意圖,不再假裝掩飾,刀刃直直地向辛芷劈來,殺意濃烈。
辛芷瞳孔驟縮,往側邊一撲,堪堪躲過了刀鋒。
手指插進身下泥濘凍人的土地,被冰的一僵,腳步打滑,一時間沒能爬得起來。
她看着那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刀光之後,緊攥着刀把到暴筋的雙手高高舉起,迅速落下。
糟糕,躲不掉了。
辛芷不願閉上眼睛,她要親眼注視着自己的死亡。
刀鋒對準着她脆弱但揚起的脖頸,狠狠劈下,直到最後一瞬,一聲嘶鳴響起,馬蹄揚起,踏上了面前那人的肩膀和腰側,刀鋒偏離,堪堪劃開了她的一縷秀發。
馬背上,聞衍舟一手緊拽着缰繩,滿臉慌張地看向辛芷,另一隻手向她伸出,指尖上還殘留着細密的雨滴,随着他顫動的手腕抖落。
辛芷顧不得滿身的泥濘,趕忙爬了起來。
可那持刀之人被馬蹄重踹了兩腳,卻并沒有失去行動能力,他一手撐着一旁的矮桌,一手緊攥着大刀,再次砍向辛芷。
電光火石之間,聞衍舟跳下馬背,匆忙向前,将辛芷撲了個滿懷。
辛芷撐不住他的力道,直直地向後倒在泥裡。
刀尖劃過聞衍舟右側的肩胛骨,揚起一道漂亮的血弧。
辛芷聽到聞衍舟悶哼了一聲,匆忙睜開眼查看。隻見汨汨湧出的鮮血順着他的右肩滴落在她的臉上,滾燙、腥甜。
“聞衍舟,你怎麼樣?”辛芷急忙用手推着壓在她身上的人。
“唔,我沒事,阿芷。”聞衍舟隻能稍稍用左臂稱起一點身體,整個右肩被劇烈的疼痛淹沒,連擡起手指這樣簡單的命令也無法完成。
辛芷趕忙昂起頭,看到那持刀之人已經被趕來的侍衛制服住,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