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獄。
和上次的熱鬧平和不同。
獨屬于刑獄之地的猙獰可怖毫無保留地向這幾位新“客人”展露。
燭火幽微,重重人影被拉長、變形,恍如鬼影。
晃動着映在斑駁昏暗的牆面,似乎個個都張着血盆大口,迫不及待要吞咽新鮮的血食。
琳琅滿目的刑具沾染着幹涸褐色,令人膽寒的腥氣撲面而來。
燒紅的烙鐵擺在火炭上,細碎的噼啪聲更襯暗室中一片死寂。
紅皮燈籠搖晃着蕩在空中,堪堪照亮腳下方寸。深深淺淺的髒污令人不敢深究,緊跟着提燈人的腳步,片刻不敢遲疑,仿佛會被身後追來的昏暗一口吞吃幹淨。
拐過昏暗長廊,眼前忽而大亮。
那道鵝黃倩影慵懶陷在錦緞靠背椅中,支頤,百無聊賴看着前方,視線似乎并不聚焦。
雲朝鶴被扶進來的時候看到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這樣明亮的顔色和血腥腌臜的宮獄并不相配。
可她坐在這裡,連周遭猙獰的黑暗都要俯首稱臣。
聽見動靜回眸,元昭微微眯眼辨認出來人模樣,在昏暗微光中伸手一點邊上的座椅。
春和穩穩扶着小姑娘落座。
虞烜秋側身微微擋住她視線,注意着她的神色,開口詢問:
“雲姑娘,出身甘州官匠鐵器雲家?”
喝過太醫院調配的解藥,雲朝鶴在宮中醒來時就已經主動交代過一遍自己的來曆,此時毫不避諱地承認。
“兩年前,甘州雲家被判私藏兵器,謀逆罪。原定判決為流放徒刑。官差上門拿人時卻發現,雲府上下一夕之間死絕,蓋棺定論畏罪自殺,草草結案。”
雲朝鶴強忍着淚水點頭。
“所以,你是如何逃過一劫?”
元昭蹙眉不語,虞烜秋繼續問話。
小姑娘紅着眼睛深吸一口氣。
“家中遭遇變故之前,我娘樂善好施,曾于冬日府門之外救得一位書生,那書生後來參加吏治闱舉,升任甘州南和縣判官,為我家通風報信。”
“爹爹得到消息,心知此劫難以逃脫,以家中全部積蓄相托,求那位判官将我救出,指明京中曾有爹爹門下弟子,可為我蔭庇。”
“判官大人還報救命之恩,尋來一具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屍,将我送至聖京。”
虞烜秋擰眉,“所以,是你爹爹的舊故弟子今日害你?”
雲朝鶴搖頭。
“我幼時見過這位爹爹的得意門生,喚他周叔,周叔收我為弟子,事事照拂。可歎生意難做,鋪子苦苦支撐不住,被上面的大人物強行購入,丢給他五百兩銀子,就将人趕出聖京。”
“五百兩?”
虞烜秋驚歎:“五百兩尚不足東市最便宜的鋪面一年租金!”
雲朝鶴苦笑一聲。
“新東家收鋪子的時候點名要我留下。自家中變故之後,我日日夢魇,原就不甘與周叔一起離開聖京,順勢留在鋪子裡。”
虞烜秋疑惑:“他就是今日死的那個畜生?”
“是。”
“鋪子易主足有半年之久,這種畜生怎麼可能忍得了這麼久才對你下手?”
虞烜秋的話直白,卻一針見血。
雲朝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周叔視我如己出,鋪中大小事務全然告于我知曉。我有意立足,耗費數十日心血打造一套金銀镂花頭面,正巧獻于主家小姐。”
“他不敢動我。”
虞烜秋眸色一沉。
雲朝鶴似有所感地擡頭對上元昭視線,惴惴不安的一顆心卻被穩穩接住,安然放回原處。
并非她預料的忌憚、估量抑或陌生、愕然。
元昭眼中全然的欣賞幾乎滿的要溢出來。
她的目光柔和,像一隻帶着暖意的手落在發頂,無聲地說:做得好。
雲朝鶴鼻尖一酸,匆匆移開視線。
虞烜秋已經回眸看向她身後幾個面無血色的衙役。
“所以……”
“那個畜生今日動手,是料定鋪子再度易主,舊主家的小姐不能再庇護于你。”
她沉默幾息,面上還是困惑。
“可,為何這些衙役來得這樣及時?”
元昭指尖敲敲桌角:“聖天府背後是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