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蘑菇最終沒跳水般落入鍋裡,還是被完整歸納在後院的草坪,經受自然的洗禮。
施雲醒本來想玻璃瓶收納起來,後面又覺得自然可能将成為他生活的常态,于是預支它們的生命色彩當做記憶的肥料成為作廢的決定。
那張寫了民族文字的紙張則在硬紙上被裱起來,經過和嬸的同意,标上了日期和人物事件,成為醒山空白牆上的第一抹色彩。
幹完這些事情,天也才剛亮透。
他昨晚睡不好。
施雲醒步行走下山
他短信上問過和嬸是否能有作為采菌向導的人。
醒山相較于其它這裡民宿的特點就是離山更近,有天然的地理優勢,采菌子可以作為民宿的活動特色進行推廣。
他對菌種是否可食用還沒有足夠的分辨經驗,所以希望通過和嬸尋找适合的山野經驗的人。
和嬸最終推薦了村裡兩個年紀五六十的阿婆,這兩人都有足夠的砍柴和拾菌子的經驗,而且健談開朗不服老,體力比很多年輕人還好些。
約定進山一次按人數算,一個人20元,采菌子1-2個鐘。
價格算得上是給得高的,兩個阿婆都很高興。
施雲醒打印了幾份請前法務同事拟好的模闆合同,準備正式地與和嬸、花嬸、還有兩位向導簽約。
和嬸第一次這麼正式地簽合同,還有幾分緊張。
施雲醒慢慢念完所有條款,對了一遍都沒問題後,幾人簽完合同。
“哎。我的字不好看咧。”
“沒事。”施雲醒鼓勵:“好看。”
和嬸摸了摸合同紙,盯着署上的簽名,有幾分羞赧的雀躍,她珍視地把合同放進了房間内。
合同簽完,和嬸招呼施雲醒一起吃早餐。
施雲醒搖了搖頭,笑道:“家裡有人等。”
他說完也有些愣住了,又不知道想到什麼,隻是笑了笑。
“另一個那個帥小夥是吧。”和嬸不強留,隻抓了一袋菌子:“拿去吃。這個菌愛躲,藏苔藓底下不好挖。嘗嘗鮮。”
施雲醒抵不過和嬸的熱情,接下了。
因為是見手青,和嬸仔細叮囑完煮的方法才送他離開。
施雲醒回到民宿廚房,掐着表煮了二十五分鐘才下了米線,盯着從靛藍色變為灰褐色的見手青發了會呆,過了半響笑了下。
菌子确實從前是毒的。
真巧。
真喂毒菌子了。
施雲醒撥動鏟子攪動了一下鍋底。
真正想被玻璃收納的并不是蘑菇的記憶。
而是人。
但人永遠不可能和呆滞的蘑菇一樣停在某個陰暗的角落。
雜志上的論壇開幕式就像是分别的倒計時。
施雲醒關火,把米線端上桌,後邊傳來動靜,他轉身看過去。
貢景耷拉着淩亂微的黑發,大隻又笨拙地從走廊飄了出來,似乎在尋找什麼,半響他漆黑的眉眼精準捕捉到人,又飛快地回退進了房間。
整個過程非常迅速,直到洗漱完又從頭到腳打理一遍,貢景才又出現到飯桌邊。
施雲醒:?
“報告,已經準備好見小人啦。”貢景視線掃過施雲醒潔白的手,心裡微微松口氣,沒受傷。
昨天心格外放松,一下子就睡過了頭。
他心想,明天要早起些才行,三餐都得他來做,萬一燙傷了怎麼辦。
施雲醒糾正:“是巨人。”
“好的,巨人老闆。”
貢景換上的是水藍色短袖,淺冰藍的色調落在冷白的皮膚上,映照着深邃的五官襯得人格外英俊,可語言行為和眼下的卧蠶又讓人覺得有幾分幼稚,他邊吃邊誇施雲醒做得有多麼好吃,像極了小朋友嘴甜着誇人的模樣,來來回回就幾個詞。
有時候施雲醒也在想貢景雜志上西裝冷冽莊重的模樣,是不是才是一個聚光裡的幻覺。
而眼前這個人才是真實的,比高中時期更鮮活陽光的貢景。
施雲醒沒忍住:“傻子。”
貢景高中時期似乎對美食并沒有那麼熱衷,無論多好吃的食物,似乎都隻是他維持身體養分的合成物,但他拎過來的時候總是備足了神秘的鋪墊,嘴上說着多想念這口,多好吃。
施雲醒知道,貢景隻是在找個能共享食物的理由。
施雲醒透過那雙灰褐色眼睛裡鏽色霧裡,能看到貢景底色的黑寂,熱烈的是少年□□的體溫,冷卻的是流動記憶凝成的血。
貢景共享過的原生家庭都創傷在施雲醒難過的時候,成為共情取暖的柴火,而在施雲醒憐憫和心疼的時候,則成為貢景口中的謊言:
“都是假的。乖。别傷心了。”
他怕那些為他分神的脆弱。
在施雲醒的記憶印象裡,貢景像是可靠的大山,似乎總是能給人無盡的依靠的感覺,偶爾又透露一絲破碎,似乎是為了交換情緒好讓人獲得心安。
你看,不隻是是你的狼狽。
貢景像是班裡不停轉的陀螺,飲水機缺了水他就去換上,老師搬到班級裡的作業本他主動就發了,零零碎碎的各類小事他總是先處理完了,免得耽誤到别的同學的學習時間。
貢景高中時期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不談論夢想的,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翻閱題冊的目光總有一種熱烈的寄托,好像貢景本身無關緊要,而他将成為貢景的傑作。
民宿裡,施雲醒這麼一想就出神了,貢景的手在施雲醒眼前晃了晃。
施雲醒回過神問:“貢景,你今天想做什麼呢。”
如今貢景眼底的灰色和霧霭似乎已經退卻,在水藍色的衣海上,眼睛裡升起了太陽似的光。
長大和分别都很好。
貢景有了他自己的人生希望。
這樣就很讓人高興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