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雲醒高二分了科,卻仍喜歡翻開閑置的地理課本看,凝視着地球的解剖圖,指尖劃過洋流的走向,自然是世界裡最奇妙的魔法,隻有這個時候,世界展露的最真誠徹底。
他買不起課外書,沒有手機,學校的圖書館小,大多都是科普類的書籍,很少小說,同學們都不愛去,有時候社團課施雲醒就拉着貢景在圖書館的角落裡學習。
貢景刷完題,錯題總是占了大半,心情說不上太好,但是總是笑眼盈盈。這樣冷的一張臉笑得太燦爛,掩飾意味就格外明顯。
施雲醒講完題,就拉他看書。
靜谧的日光落在書本和施雲醒的臉上,融化的奶油質地,窗外的紅色烈花在秋冬季跪落,貢景聽那風翻過書頁的脆葉聲,視線随着施雲醒雪白的指尖遊走。
世界都是消失的。
施雲醒念得很輕,那是一本星體軌迹的地理課外教材。
“地球是自轉的,所以航海者們總喜歡拿北極星作為參照物,作為北的指照。漫天星辰似乎在那一刻都是圍繞那顆星星旋轉的。”
“它明亮的,是夜空迷航者的燈塔,有着權威的位置。從伏羲黃帝諸葛到戰神提爾和奧丁,無數文明為它寫故事。”
“但是貢景,北極星不是永恒不變的,哪怕它是無數故事裡凝固方向的參考物。”施雲醒擡起眼的時候,貢景也剛好擡頭,那目光清淡又帶着專注的魅力,卻像捕魚的網。
畫冊上的指尖像是錨在遊動,停滞的是貢景魚一樣的雀躍的心。
白天的星野不在夜空,而在畫本的白色曠園裡。
畫本上說,地球的自傳軸會有周期性的緩慢擺動,所以北極星會一直被更靠近北天極的恒星替代。千年前的人們看見的,與如今他們兩個在夜空窺見的并不相同。
他們如今仰頭看見的小熊座α星,會在公元4000年後成為仙王座γ星的前輩。
施雲醒說:
北極星不是不動的。
人生都是會變好的。
*
同宿舍後的兩人算得上是朝夕共處,公平均分着時間的流動,如果六年後有人問貢景是從哪個瞬間察覺愛上的施雲醒,那會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施雲醒無數的目光剪影流動在記憶裡,把他趨向死亡軌迹的深淵裡打撈起。
教室裡的人都在低頭百無聊賴地奮筆疾書着——家長會要用到的學生手冊。
上邊的老師評價和同學評價,統一由同學互相完成。
貢景的父母不會來,兩人常常隻有一個空閑,會争着去他雙胞胎哥哥那裡,不會來他這。
所以他以前拿手機幫着同桌吵最好的詞彙,卻隻會丢下一個:随便寫,反正沒人看。
這次也一樣,他怕耽誤施雲醒的刷題時間,自己拿着筆潤色好詞彙準備寫給施雲醒,卻跟施雲醒說,随便寫。
沒有人看的。
前桌無聊地甩着筆,聞言回過頭逗鬧:“牛逼。景哥。”
“牛就牛……不要亂加字。”貢景皺了皺眉,,“沒素質。不能牛角嗎?”
他嫌人吵鬧,怕打擾到施雲醒,揮着手把人轉回去。
施雲醒以前就是個時間節奏大師,刷題吃飯日常洗漱全都嚴密地契合拼湊,他交換了他編織的弱點後,施雲醒似乎就鐵了心想要幫助他學習起來,花了不少的時間在琢磨他的學習薄弱點。
可他似乎全是薄弱點,學習是一個脆脆薄餅,哪裡一敲都會破大洞。
施雲醒花費了很多的時間,在他身上,怎麼都阻止不了。
貢景終于編織好誇施雲醒的驚天長句後,又仔細地本子上寫過幾遍,才慢慢地筆畫工整地謄抄在學生手冊上。
又看了一眼施雲醒前面學期的評價,好像無端大腦拼湊想象了施雲醒以前的模樣——清冷安靜的學神,内心裡與有榮焉地燃起了一點驕傲。
等他耗費大量時間完成後,轉頭,他的同桌施雲醒還在慢騰騰地寫。
寫到了班會課結束。
晚上的家長會不出意外應該是家裡的司機或者保姆來才參加。
晚自習前,貢景看施雲醒在刷題,他伸手翻開了他的學習手冊。
以前前邊都是無意義地廢話,寫得“景哥長相第一帥”“有錢”“籃球第一牛”這些零散的轱辘話。
現在那些後面,都跟上了字迹工整的誇贊,筆迹清晰,字如其人有着竹姿劍骨的姿态。
施雲醒沒有随便寫,而是認認真真地誇他的全部。
還補上了過往被随意對待的評價。
貢景擡頭,施雲醒漂亮的側臉旁邊指尖支着一隻筆,他手撐着下颌,修長的指尖托着半張瑩白的臉,光下綢緞似的光澤,他回眸隻輕聲說了一句:
“貢景,你要相信自己本身就很好很好。”
*
知識從施雲醒的嘴裡變出來,總是有着特别的趣味性,貢景像是餓了十幾年的野獸開始狼吞虎咽地嚼着這些知識,消化得卻很慢。
大考試的成績出來,貢景每科都有了些許的進步,但是排名還是穩固在吊車尾,他覺得有幾分愧疚,浪費了同桌太多的寶貴時間。
貢景剛想說,沒必要,說他是騙人的,其實他就想當個垃圾,說想做個有用的人,隻是想讓施雲醒别有那麼強的虧欠感。
施雲醒已經淡定地拿起卷子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貢景,有幾個知識點你已經掌握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