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十五年寅月初五。
一行人馬停在神武營營門口,來時浩蕩,離時也迤逦。
趙聞達依舊一襲绯色官袍,如谪仙風姿,行官步出神武營,蕭遇同張監軍及諸将相送。
“蕭将軍,張監軍,各位将軍,就此止步。”趙聞達剛出營門口,便朝諸位拱手。
“世子爺,回京一路保重。”張監軍面露不舍,回禮說道。
趙聞達微微颔首,又看向蕭遇,倆人相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瞬後,手出袖微屈,隻見随侍伏低了身端來一物,“這神龍長鞭,上可斬昏君,下斬佞臣,是我祖父過世時,太上皇所賜。如今已得陛下允許,我贈予你。”
蕭遇垂眸,接過泛着冷光的長鞭,聲音微啞:“保重。”
趙聞達眼角流出笑意:“待你回京,我們再把酒言歡。說不定那時……”
他擡眸看向瞭望塔上正值守的沈令言,話隐藏在笑意裡。
沈令言将營門口一切盡收眼底,忽見趙聞達朝她揚袖揮手,竟是喚她下去。
沈令言身形微頓,旋即自塔階而下,落地後再擡眸看去時,隻見諸位将軍立在營門口,目視着遠處的華蓋馬車。
趙聞達已鑽入車内,帷幔已由随侍撩起,映出他端坐于内的模樣來。
她低下頭,朝馬車走過去:“世子”
“沈姑娘”,趙聞達喉間低笑,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我此去便回京了。”
她嗓音淡淡:“此去山高路遠,世子爺一路保重。”
“多謝”,他輕笑了聲。
眸子打量了眼沈令言,嗓音忽而壓低,變得有些低沉:“此番是想提醒沈姑娘一句。”
“我可不是什麼蕭長儀。”
“沈姑娘看清楚心意,莫認錯人的好。”
沈令言微頓,擡眸,隻見趙聞達嘴角淺笑。
除夕那夜醉酒,沈令言似是見到了蕭長儀,長身鶴立,暗香撲鼻。但人清醒之時,身已在營帳,和謝微躺在一處,并無清楚記憶。
沈令言問謝微,謝微也記不清,隻說整夜他們在一處賽馬,逍遙自在。
原以為是那夜過于愁悶,糊塗間大夢一場,如今遭趙世子指點,看來那夜是将趙聞達錯認成蕭長儀。
沈令言俯首:“那夜叨擾世子了。”
趙聞達聞言一笑:“沈姑娘誤會了,你所尋之人便在身邊,莫再向他處再找了。”
說罷,人直身端坐,不再言語,随手拿起一卷書,簾幕垂下,隔絕了視線,馬車就此緩緩駛出,漸行漸遠。
沈令言孤身立在那處,眸光閃爍,隻見群山草木枯黃,馬車鈴铛作響,清音遠去。
忽然間一片冰涼濕潤落在鼻尖,她仰首,隻見雪花紛紛揚揚而下。
北境的雪,到底是來遲了。
她回身,隻見張監軍與諸将早已攏袖進營,留下蕭遇還停在原處注視着她。
雪花落在那張鬼臉面具上,讓其眉眼變得柔和,隻是迅速融化成水霧浮在其上,看上去更為刺骨涼。
對視的那雙眸子幽深難測,讓人看不清情緒。
她走了過去,走近身淡淡道:“卑職多謝将軍照拂。”
蕭遇掩住眼底波瀾,避開了視線:“不必。”
轉身離去。
“蕭……”
沈令言看着那遠去的挺拔背影忽而出聲。
背影頓住,卻未回身,隻等她的下一句。
“将軍”,她收回了嘴邊的話,平淡道:“還需多注意張監軍。”
“為何?”蕭遇聲音蓦然轉沉,雖未回身,但那微微側首的輪廓更為分明,帶着幾分威嚴。
沈令言唇抿成一條線,始終未再說。
蕭遇握緊手中長鞭,提步入營而去。
她收回目光,自塔下拾級而上,正對上謝微伸來拉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塔上,謝微問道:“你剛與将軍說了什麼?怎感覺他陡然變得陰沉。”
沈令言站回值守的位置:“沒什麼,許是趙世子離去,将軍心情不大好吧。”
“趙世子如何就離開了?”謝微接過話,略帶怅然的說道。
沈令言立在高塔上,隻見短短半柱香的時間,遠處山脈起伏間都已被一層白雪薄薄覆蓋,天地皆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别的色彩。
那一行馬車漸行漸遠,留下成串的腳印,又很快被雪花覆蓋,似乎在說着這群人未曾來過。
“阿微”,沈令言淡道。
“嗯?”謝微翕着凍的微微發紅的鼻尖,看向她。
“若我們生死已定,你想做什麼?”
謝微露出古怪的眼神,見她面色清冷,猜測大抵趙世子離去,引得思慮過重,又咯咯一笑,“我就想暢快活着,和阿言一起騎馬,日訓,上值。”
沈令言微屈着嘴角,清冷面容變得柔和,笑意卻和這天地間的白雪一樣涼。
“阿言,要我說,死就應死得其所,若死在戰場上,那就是我的命,即使是早死我也心甘情願。”
“那若是死在戰場上清白被污呢?”
謝微聽聞更覺得沈令言奇怪,又打量了她一眼,察覺到她并未說笑,思索後答道,聲音中帶着一股怒氣:“那我會很有怨氣。我做鬼也絕不會放過那個污我清白的人。”
謝微嗯了一聲,又問:“阿微,你可知有個地方叫青龍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