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得阿爹沉聲問道。
“無怨”,少年說到此處,忽擡起頭,眉骨變得柔和,減輕了那瘦弱帶來的淩厲之感,口吻也沒有那麼老成,帶着少年的貪戀,“我阿娘人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确實不錯。
沈律眼底流露出欣賞之意。
注意到沈令言雖在廳前看雨,但眸子時不時瞄向這頭後,他的欣賞轉瞬即逝。
他沉聲又道:
“隻不過,我的學堂如今已坐滿了人,無空餘的位子,想收,老夫也收不了。”
少年抿着嘴,臉色仍舊蒼白。
“阿爹”,沈令言忽清脆出聲,“給他加一把桌椅不就成了?”
“你倒是聰明。”
沈律眼神忽然變得銳利,像箭簇般落在了沈令言身上,沈令言唬得跟鹌鹑一樣,又縮回腦袋不再吱聲。
隻聞庭院雨水打在青葉上的聲音。
“學生懷仰慕之情,若能得夫子教誨,立于堂間也可,無需坐席。”少年默然一瞬應道。
沈律又打量了眼:“你先回去,我再考慮一二,若有信,我遣人告知你。”
“是,多謝夫子。”
少年退下,自庭院而出。
沈令言的目光黏在少年的單薄肩背上,久未回身。
沈律連聲咳嗽後,沈令言才回過頭,帶着一臉疑惑地問道:
“阿爹,你怎麼了?難不成吃茶燙了?”
沈律聽罷卻是又咳嗽了數聲,漲的往日黑皮臉通紅。
許久後才平複氣息,問道:“你識不識得他?”
沈令言低低應道:“不認識”
沈律眸子光線抖一變沉,嗓音中蘊含着怒氣,厲聲問道:“當真不認識?”
音調高了幾分。
“撲通”
沈令言識趣地跪在沈律面前,撅着嘴道:“識得。”
又仰頭露出那雙湛湛的眸子,委屈巴巴的解釋道:“上次張之揚搶我風筝,和他的那些奴仆欺負我,是張馳哥哥救了我,所以我才想,也幫幫他。阿爹,你不常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嗎”
沈律緩和了面色,但仍不見聲調:“你這又記得清楚了。”
“往日讓你背三五句詩詞,磕磕絆絆,今日偏又記住了。”
沈令言将頭一低,隻顧跪着,一聲也不敢再說了。
第二日,張氏學堂多了張桌案和蒲團。
來的早的學子聚在一處,觑了觑立在角落處正溫書的面生郎君,雖清減,衣袍未配玉飾,周身卻流露出淡淡的溫潤氣質,從容不迫。
他們湊在一處,交頭接耳,誰也未靠近。
“張馳哥哥”,沈令言随父親入了學堂,看到那瘦長身影,眼睛一亮。
阿爹果然是她的好阿爹,阿嬷說的'刀子嘴豆腐心'。
張馳看到來人,放下書,同衆學子朝沈律行禮,“夫子”
沈律淡淡的掃了眼,便進了裡間,反倒是留下沈令言,湊近了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那末尾的一張桌案道:“張馳哥哥,你的座位在那。”
張馳看了眼落在他衣袖上的小手,溫聲道:“多謝你。”
沈令言似是主人,頗為大方道:“走,我帶你過去。”
她領着他穿人群而過,落座在最後,與那群仍打量着他的人倒隔開來。
沈令言毫不客氣地坐上了蒲團,将自己書囊中的筆墨紙硯都擺了出來,“這是為你準備的”
忽而她将腦袋湊近了一點,将手附在唇邊,小聲道:“我就知道阿爹會同意張馳哥哥來學堂,我一早就備好了。”
張馳一愣,眼睛也不禁化開笑來,忽提筆在白紙上寫了兩筆,像是在看她準備的墨紙如何。
他擱筆,輕聲問她,“你可知這二字念什麼?”
沈令言垂下眸子,睫羽翹起像小扇子一撲一撲,“這可難不倒我,長、儀,二字嘛”
“嗯”,'張馳'點點頭,眸光裡有一絲如意。
“這是我的表字,你以後莫叫我張馳哥哥,叫我長儀哥哥就好。”
“好”
沈令言歪頭看了他一眼,忽而又出聲道:“這表字和長儀哥哥很像。”
'張馳'伸手溫柔的摸了摸沈令言的發頂,眼尾都溢出了笑,“這是自然。”
他笑開後,那蒼白臉龐,瞬息間添了幾分氣色,惹得沈令言多看了兩眼。
“是你?”忽然一聲不悅打破了這份怡然。
沈令言擡頭看去,卻見正是張之揚站在門口,睜大了那惺忪睡眼,面色不虞的指着長儀哥哥。
張之揚走近了幾步,高聲問着末尾席位上的少年:“你怎麼在這?”
少年并未理他,隻将剛寫了兩個墨字的紙卷起來,歸在一旁,倒是沈令言站起身,擋在面前,阻止着張之揚更近一步,護道:“他是來這聽我阿爹講課的。”
“哼”,張之揚高傲的看了眼仍坐着的少年,不屑一顧道:“我張家的學堂,豈是阿貓阿狗都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