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空青今天留出了一整天的自由支配時間。
他精心搭配了衣服,出門前檢查過所有的細節,那把以防萬一帶着的傘也排上了用場。
但他卻在下午四點半回到了家。
回來的路上,季空青一直在心裡複盤,直到現在,他雖然隐約察覺到是職業上的關系,但卻始終想不明白。
他當初曾經撿到過鹿蹊的筆記本,無意間看過兩頁。
時隔多年,季空青卻能将那兩頁日記的内容倒背如流。
筆記本裡的内容是日記的形式,寫着“我”視角看到的事,卻并不像是鹿蹊的真實生活。
應該是鹿蹊為了防止日記本被看到,所以将日記寫成了創作品的形式。
日記裡的鹿蹊用了大篇幅的文字描寫一個含笑站在陽光下的人,對方溫柔,冷靜,端方,如竹如玉,不帶危險的進攻性,隻有像水一樣溫和的包容。
季空青曾經篩了一遍初高中的所有同學,未果後他甚至懷疑有成年人猥亵引誘鹿蹊,就連老師甚至是校董他都一一認真嚴格對比了個遍,都沒能找出一個符合鹿蹊日記要求的人。
所以這應該是鹿蹊想象中的,最完美,最符合他審美與期待的愛人。
季空青并不覺得扮演這樣的人很難。
因為當他穿上束縛的衣服,勒住理智的皮帶,隻讓紳士的教養展露在外時,他比任何人都符合鹿蹊的審美。
相親前,鹿夫人隻是看過他的資料,就說他簡直完美契合了鹿蹊的要求——這讓季空青既愉悅,又痛苦。
明明藏得很好,一切都很完美。
季空青将手臂間的外套搭在餐椅靠背上,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
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五分鐘後。
餐桌上多了兩個還挂着水珠的礦泉水瓶,換下襯衫西裝褲的季空青已然走進了健身房。
黑背心,貼膚的灰色運動短褲,不停重複着鼓起又低伏節奏的肌肉。
金屬器械在他手中發出沉重的悶響,像馴服的野獸低鳴。
潮濕的劉海垂落額前,睫毛上還凝着細小的汗珠,卻讓那雙純黑色的眼眸愈發銳利,像極了一頭蟄伏隐忍的危險兇獸。
就連平常和兄長算的上最親近的季天冬,都不太敢在季空青的健身房裡多停留。
用季天冬的話來說,健身房裡的季空青和走在講台間的季教授,完全是兩個物種。
但事實上,克制沉穩的外殼包裹野性掠奪的内裡,才是真正的季空青。
季空青和鹿蹊同校六年,和季空青的事事完美永遠第一不同,鹿蹊是個很不溫不火的存在。
季空青經常在學校偶遇少年時期的鹿蹊,那個時候的鹿蹊頭發很軟很順,笑起來的時候很乖,但少年時期的季空青習慣了向前看,很少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和事上。
他真正注意到鹿蹊,是在一個雨天。
下雨天的鹿蹊和平常的乖巧内斂完全不一樣。
小少年撐着傘,一隻手拎着書包,找到旁邊街道小巷裡的水窪一個又一個地跳。
有時候會淩空越過,有時候會踩進水裡,但相同的是跳起來時飛揚而起的細軟發絲。
它們繞着雨水四散開來,打在笑容燦爛而激烈的臉頰邊,像是在宣洩情緒,又像是在宣告自由。
一遍又一遍。
像一隻展翅的鳥。
所以當十年後的季空青看到鋒芒展露,甚至顯得有幾分叛逆的鹿蹊時,非但不覺得驚詫意外,反而覺得,他終于看到了飛鳥本該有的,真正的模樣。
隻是,那時候的少年季空青不明白什麼是心動,隻是一次次地看着,一次次着迷,總會在下雨天出現在街角,抱着不知道是否會有人赴約的期待。
一連三年,季空青單方面和鹿蹊保持着這種雨天的默契相約。
這是少年時代的季空青,唯一脫離掌控,完全由另一個人決定支配的時間。
季空青很聰明,但也同樣笨拙。
他看了鹿蹊三年,卻不知道自己的感情。
高中畢業後,季空青失去了那場單方面的相約。
之後的之後。
他會在下雨天想起鹿蹊。
他會在飛鳥掠過時想起鹿蹊。
他會在被遞過來情書時,恍惚間看到不再是少年模樣的鹿蹊。
會在無數個深夜和晨起間看到鹿蹊。
季空青從來都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
事事完美本來就是一種極端的病态。
季空青可以掌控自己的身體,掌控自己的人生,掌控事業的項目,卻做不到掌控自己的欲.望。
他喜歡鹿蹊,從懵懂青澀的高中,一路走到功成名就的現在。
鹿蹊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季空青特意飛去悉尼看了鹿蹊的畢業畫展。
隻是遠遠的一眼,就險些讓季空青強壓在心底的欲念轟然崩塌。
但他必須克制。
季空青可以給鹿蹊自己全部的愛意、炙熱、欲.望,他的每一分愛意都會傾注在鹿蹊的身上,每一絲炙熱的眼神都會凝灼在鹿蹊的靈魂間,每一寸欲.望都隻會舔舐過鹿蹊的肌膚。
他迫切的想要擁抱,擁有,占據那隻飛鳥。
讓鹿蹊看他,隻能看他。
眼裡隻剩下他。
卻不想讓飛鳥折翼受傷。
他必須克制。
因為作為獨立個體的鹿蹊,不可能做到滿足季空青這種完完全全占據對方全部欲.望的掌控。
距離愛神越近,季空青的克制就越是容易崩塌。
季空青唯獨不想從鹿蹊的眼睛裡看到不敢置信的厭惡。
所以他留意圈子裡所有除了鹿蹊之外的人,隐忍着,抽絲剝繭般地捕捉着鹿蹊的氣味,卻不敢真的靠近那隻飛鳥。
像是一個變态。
季空青承認這一點。
所以季空青真的聽到鹿蹊相親的消息時,他毫不意外地認知到一點——
他不能允許,不能接受其他任何人靠近鹿蹊。
走近鹿蹊。
占據鹿蹊。
光是想象會有人站在鹿蹊的身邊,握着鹿蹊的手,兩人肩并肩走過時,鹿蹊隻會用陌生的眼光瞥過自己的場景,季空青心中的兇獸像是下一秒就會掙脫鎖鍊。
沒有人會比他更愛、更珍惜鹿蹊。
季空青喘息着停下動作,健身椅的皮革被他壓出褶皺,胸肌随呼吸起伏,汗水順着鎖骨滑進運動背心領口。
握在金屬長杆上的手指寸寸收緊,滾燙的體溫在蒸騰出一圈水汽。
季空青深深呼吸壓下急促的呼吸,起身時,後腰肌肉繃成流暢的弧線,淺灰色運動褲腰口繃緊下拉,露出半截剛勁有力的腰身。
浴室的水聲嘩啦啦響起,瓷磚的溫度卻遠遠比不上金屬器材間還未褪去的熱意。
他可以克制。
可以藏起自己,展現出一個,最符合鹿蹊期待值的愛人。
克制着,給鹿蹊最完美,最隐忍,最無害的愛。
他不會放棄。
***
鹿蹊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第一反應是掀開被子低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