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猶豫道:“盟主,真的讓周弋……”
任坪洲把玩着折扇,淡淡道:“無妨。”任坪洲擡眸,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他愛我,他舍得死。”
媽的…這個任坪洲真不是個東西……
終于,楚喚雲和季尋之破解了周弋留下的最後一條線索,找到了千秋盟的一處秘密據點。在那裡,他們發現了一封密信——是任坪洲寫給陸元祁的。信中詳細記載了如何利用周弋引二人入局,再除掉他們的計劃。
季尋之看完信,臉色陰沉:“師兄……是被利用的。”
“嗯,但他一直都知道,我其實之前在帝都…見過他倆。”
“啊?什麼時候?”
“秋獵之前,周弋是為了任坪洲才會走上這條路的。”
“你的意思是,師兄……”季尋之不敢相信。
“嗯。”
季尋之握緊拳頭,低聲道:“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師兄…我要罵醒他……”
楚喚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别讓他等太久了。”
夜色深沉,塢州的巷子裡,周弋獨自一人走着,忽然停下腳步,“出來吧。”
陰影中,楚喚雲和季尋之緩緩走出,“師兄,收手吧。”季尋之沉聲道。
周弋笑了:“收手?師弟,你天真的太過分了。”
季尋之直視他:“任坪洲隻是在利用你。”
周弋眸色一沉,随即冷笑:“那又如何?”
季尋之怔住:“你……明知被利用,還要幫他?”
周弋沉默片刻,低聲道:“有些事,不是能用生死來衡量的。”
楚喚雲嗤笑一聲:“周弋,你真是瘋了。”
周弋擡眸,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或許吧。”
話音未落,他突然拔刀,直指二人—,“但這條路,我走定了……”
由于之前的舊傷,周弋右手幾乎等同于報廢,怎麼打得過楚喚雲?周弋其實知道,任坪洲的這個局就是打算舍棄他的,但他始終無法拒絕任坪洲的任何要求,他愛他,哪怕他在利用他,哪怕他用他的生命布局,哪怕他心裡隻有陸元祁,他都愛他。
陰暗的囚室裡,隻有一盞微弱的油燈搖曳着昏黃的光。周弋被鐵鍊鎖住雙手,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唇角仍帶着那抹慣常的譏诮。季尋之站在他面前,沉默地望着他。
“怎麼,師弟,不審我?”周弋懶懶地擡眸,聲音沙啞。
季尋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師兄,為什麼?”
周弋嗤笑一聲:“又是這個問題……你啊,總愛問為什麼。”他仰頭看着天花闆,喉結滾動了一下,“好像所有事都該有個理由似的。”
季尋之盯着他:“你曾是朝廷的棟梁,是師父最驕傲的弟子,是天督府的右指揮使,是……是我的師兄。”
“棟梁?驕傲?指揮使?師兄?”周弋突然笑了,笑聲裡帶着幾分蒼涼,“師弟,你知道每年暗殺我的人有多少嗎?朝廷、江湖,想讓我死的人,整個帝都都不夠埋。”
周弋身為朝廷命官,天督府的首席打手,右指揮司又是專門為皇室幹髒活累活的,既要制衡廟堂百官,又得血洗各路勢力,他手上鮮血無數,就連身在邊疆的楚喚雲都知道他的名字——天督府的悍将、煞星、活閻王,殺人如麻。
季尋之皺眉:“師兄……”
“我五歲時,家中被人屠盡。”周弋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全家三十四口人,從小厮到我老爹,除我以外無一生還。”
季尋之瞳孔微縮,他從未聽周弋提起過這些。
“那年寒冬,我記得我拖着肋骨全斷的身子在雪地裡爬了很久……”周弋擡起手腕,鐵鍊嘩啦作響,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看什麼遙遠的東西。
“次年我進了天督府,十二歲時香江剿水匪我搭上了半條命,差點就沒活過來,才換了個副指揮使的職位。”他頓了頓,忽然笑了:“十八歲時玄州滑族犯邊,我帶人平叛,又是渾身滲血的昏迷了七天,才終于爬到了指揮使的位置。”
季尋之沉默地看着他,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一步入局,覆水難收。
周弋擡眸,眼中閃過一絲自嘲,“我也不想叛國,更不想成為曾經我自己親手拿下的那類人,我也想一直是師父的驕傲,是你的師兄,是天督府的右指揮使,成為大周的棟梁……直到遇見了坪洲……”
“他值得你做到這一步?”季尋之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周弋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淡道:“我從前抓捕犯人的時候什麼惡毒的詛咒我都聽過,可那又如何?他們都想讓我死,可我依然活着。”他擡起手腕,鐵鍊碰撞,發出冰冷的聲響:“我腕骨斷過三回又接上三回,一身血肉皮傷無數,在閻王殿裡徘徊過十五次,可最終我都活過來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近乎殘忍的笑,“上天從不肯收我,我命不該絕。”
季尋之沉默良久,終于道:“可你現在,是在找死。”
周弋看着他,忽然笑了:“師弟,你錯了。”
“我不是找死。”他緩緩站起身,鐵鍊繃直,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隻是……找到了一件,比活着更有意義的事。”
季尋之握緊拳頭,胸口翻湧着複雜的情緒。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周弋曾對他說過一句話——這世上,總有些東西,值得你萬劫不複。
他當時不懂,現在卻忽然明白了。
周弋看着他,忽然輕聲道:“師弟,你走吧。”
季尋之一愣。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周弋的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季尋之皺眉:“什麼意思?”
周弋沒回答,隻是緩緩閉上眼睛,像是疲憊至極:“走吧。”
就在這時,囚室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楚喚雲的聲音響起,“季尋之!快走!這周圍全是他們埋的火藥!”
季尋之猛地回頭,再轉回來時,周弋已經睜開了眼,唇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坪洲啊…如果師弟此番逃出去了,那他也命不該絕…”周弋輕聲道。
周弋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季尋之五歲那年他是怎麼在雪地裡獨自掙紮活下來的,他也沒有說在天督府的這二十年裡,那些明槍暗箭他是怎麼度過的,他更沒有講在遇見任坪洲之前從未有人會傾聽他的傷痛的那份孤獨。他一直殚精竭慮,從來寸步難行,他的每一步都是用命換來的,他從沒有感受過愛和溫柔。
兩年前的東海,周弋平叛瑟族嘩變,戰鬥到最後,他渾身浴血,在沙灘上奄奄一息,是任坪洲将他從瀕死狀态救起來帶回了千秋盟,并且願意主動了解周弋這一身傷痕的由來。任坪洲從一開始就知道周弋的身份才會這麼對他以換取周弋的死心塌地,并且周弋後來也知道了任坪洲的最初目的,但他自幼習慣了閉口不言和孤獨,即使他知道任坪洲于他而言是深淵,他也甘之如饴心甘情願。
下一秒,囚室的牆壁轟然炸裂,煙塵四起,周弋保持着笑容,眼底的昏暗濃得化不開,漸漸淹沒在爆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