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餘波震得季尋之耳膜生疼,熱浪裹挾着碎石撲面而來。楚喚雲拽着他滾出數丈遠,後背重重撞在巷子的磚牆上。
“咳咳......”季尋之咳出一口鮮血,眼前還殘留着周弋最後那個笑容——像解脫,又像嘲諷。
“他故意的。”楚喚雲抹了把臉上的灰,盯着已成廢墟的囚室,“那瘋子算準了時間。”
季尋之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師兄最後說的每一個字都烙在腦海裡,那些從未示人的傷疤,那些輕描淡寫的生死......二十年同門,他竟從不知道周弋這些經曆……
“季尋之!”楚喚雲突然扳過他的臉,“看着我!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巷子兩端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火把的光亮正在逼近。季尋之眨了眨眼,突然抓住楚喚雲的手腕:“去林家賭坊。”
“什麼?”
“師兄提過三次林家賭坊。”季尋之的聲音像淬了冰,“第一次在信裡,第二次在碼頭留書,第三次......”他指了指廢墟,“爆炸前他摸了三次左袖口,那是他賭/博時藏籌碼的習慣。”
楚喚雲瞳孔驟縮。周弋在赴死前,居然還在給他們指路。
林家賭坊的暗閣中,任坪洲的白玉扇“啪”地合上,扇骨在燭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面前跪着的影衛正瑟瑟發抖。
“你是說周弋死了,但他倆沒死?”
“是...周大人确實沒能出來......”
任坪洲輕笑一聲,指尖撫過扇面上“元祁”二字的小篆刻痕:“這倒無所謂,隻是那倆……”他轉向陰影處,“你有什麼想法嗎?”
無所謂……媽的……這個狗男人……
陸元祁從屏風後轉出,蟒紋錦袍上金線暗湧。他撿起任坪洲扔在地上的染血帕子——那是周弋曾經包紮傷口用的。
“你養的狗倒是忠心。”陸元祁随手将帕子扔進炭盆,看火舌吞沒血迹,“咱們得清理現場了。”
任坪洲凝視着燃燒的帕子,忽然道:“他倆可能會找到這裡。”
“那不是更好?”陸元祁撫上他的後頸,輕輕在男人的唇上啄了一下,“正好讓天督府兩位指揮使一起殉職......”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任坪洲眼神一凜,袖中銀針已疾射而出。
“叮叮叮”三枚銀針被軟劍格擋落地。楚喚雲破窗而入,劍尖直指陸元祁咽喉:“安殷親王的世子怎麼有空來賭坊玩?”
季尋之緊随其後落地,刀鞘重重磕在任坪洲腕骨上,白玉扇應聲而落。他踩住扇子,聲音比刀還冷:“謀殺朝廷命官,任盟主好大的膽子。”
陸元祁突然大笑:“季大人這話有趣,周弋叛國,死有餘辜。”
“呵,這我不跟你犟。”楚喚雲劍鋒往前送了半寸,在陸元祁頸上劃出血線,“但他通的敵就是你們,對是不對?”
任坪洲眯起眼看向季尋之:“周弋都告訴你們了?”
季尋之的刀尖微微發顫。他想起師兄最後那個眼神——不是忏悔,不是懇求,而是某種近乎憐憫的平靜。
“他什麼都沒說。”季尋之咬牙,“是你們太蠢。”刀光一閃,任坪洲右臂頓時鮮血淋漓,“這刀替師兄還你的。”
陸元祁突然擊掌。數十名黑衣人從暗門湧出,弩箭齊發,楚喚雲拽着季尋之滾到牌桌後,箭矢“哆哆哆”釘滿桌面。
“陸元祁要跑!”楚喚雲瞥見蟒紋衣角閃過側門,正要追擊,卻被季尋之按住。
“先抓任坪洲。”季尋之眼中燃着冰冷的火,“他知道全部計劃…而且…我要……”
季尋之太生氣了,他從未體驗過如此的怒火中燒。他其實在氣陸元祁和任坪洲的同時,也在氣自己,他氣自己從未讓周弋體驗過家人的關愛,氣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師兄的傷痛和内心。他敬重他的師兄,雖然他其實也感情淡薄,但他仍舊痛恨自己沒有讓周弋體驗過溫暖。這也是為什麼他如此不理智不冷靜的原因。
人在面對仇恨和恐懼的時候,往往都會下意識地選擇逃避,這是本能。而此刻的季尋之,他所仇恨和恐懼的不僅僅是對方,更多的還有自己,因此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這是最絕望的。
任坪洲卻笑了。他退到牆邊,指尖撫過博古架上的青瓷瓶:“你們真以為......”瓷瓶轉動,地闆突然裂開,“......能抓住我?”
“轟隆!”整面牆翻轉,任坪洲的身影瞬間消失。楚喚雲的軟劍隻來得及削下他一縷發絲。
“媽的……”楚喚雲踹翻博古架,“又他媽是密道!”
窗外突然傳來号角聲,塢州駐軍的火把如長龍逼近。楚喚雲扒着窗縫看了一眼:“是安殷王府的私兵。”
“陸元祁要滅口。”季尋之将絹布塞進懷中,“走下水道。”
兩人掀開地毯跳進任坪洲逃走的密道時,整座賭坊已經開始燃燒。濃煙中,季尋之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火光照亮了周弋曾經站過的位置。
季尋之心裡想着:師兄這輩子走得艱難,死得沉默。而自己甚至沒能帶回一具全屍……
“我他媽要宰了他們……”季尋之第一次說出了這麼不得體的話。
“他們會付出代價。”楚喚雲說。
季尋之攥緊刀柄,轉身沒入黑暗。那些沒來得及問的話,沒來得及救的人,終究會化作最鋒利的刃,剖開這肮髒棋局最後的僞裝。
密道裡彌漫着潮濕的黴味,季尋之的靴子踩在積水上,濺起的泥點沾濕了衣擺。楚喚雲舉着火折子走在前面,火光在狹窄的甬道裡投下搖晃的影子。
“這條道通向東城河岸。”季尋之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他指尖觸到一道新鮮的刮痕,”任坪洲剛過去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