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熏香濃得嗆人。永明帝正在批閱奏折,頭也不擡。楚喚雲和季尋之跪在殿中,膝蓋被金磚硌得生疼。
終于,皇帝放下朱筆:“慈恩寺的屍骨,怎麼回事?”
季尋之垂首:“回陛下,初步查驗是二十年前的死者,具體身份尚待...”
“朕問的是楚喚雲。”皇帝突然打斷,目光如刀鋒般刺向楚喚雲,“楚卿,你怎麼看?”
楚喚雲擡頭,一臉無辜:“臣覺得...可能是前朝餘孽内讧?”
“是嗎?”皇帝冷笑,“那銀镯子呢?”
楚喚雲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不顯:“什麼銀镯子?臣沒注意啊。”
"啪!"皇帝突然拍案,吓得殿内太監齊齊跪倒。
“楚喚雲!”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階,“那镯子是江南梅氏的物件,你會認不出?”
楚喚雲背後滲出冷汗,卻仍強撐着笑臉:“陛下明鑒,臣自幼長在北疆,對母族舊物實在...”
“夠了!”皇帝厲聲打斷,“朕不管你們楚家有什麼陳年舊賬,但慈恩寺的案子,天督府不必再查了。”
季尋之下意識擡頭:“陛下!”
“怎麼?”皇帝眯起眼,“季卿有意見?”
季尋之攥緊拳頭,又緩緩松開:“臣...遵旨。”
皇帝這才滿意地點頭:“此事朕會交給玄甲衛處理。你們退下吧。”
走出紫宸殿,楚喚雲沉默不語,季尋之沉着臉快步前行,直到拐過宮牆才猛地轉身,“令堂她...”
“爹說是病逝。”楚喚雲平靜地說,“但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兩人沉默地走在宮道上,各懷心思。突然,一個小太監追上來:“楚世子!長公主殿下請您去明曌殿一叙!”
楚喚雲皺眉:“現在?”
小太監壓低聲音:“殿下說...事關慈恩寺的銀镯。”
季尋之警覺地看向楚喚雲,後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我去去就回。季大人先回府等我?”
“嗯。”季尋之頓了頓,又補充道,“小心。”
明曌殿内熏着淡雅的梨花香。長公主陸明瀾正在煮茶,見楚喚雲進來,示意宮人都退下。
“喚雲見過殿下。”楚喚雲行禮,卻被長公主一把扶住。
“不必多禮。”陸明瀾年近四十,眉眼間卻仍可見年輕時的風華,“坐吧,嘗嘗今年的新龍井。”
楚喚雲乖乖坐下,心裡卻繃着一根弦。這位長公主是先帝嫡女,當今皇帝的親妹妹,素來深居簡出,今日突然找他...
“聽說你們在慈恩寺發現了屍骨?”長公主開門見山。
楚喚雲點頭:“是,陛下已經命玄甲衛接管此案。”
“玄甲衛?”長公主冷笑,“那個老狐狸,怕是恨不得把屍骨都燒成灰。”
楚喚雲心頭一跳:“殿下此言何意?”
長公主歎息,“本宮知道,楚夫人去世前,曾秘密入宮見過先太子。”
楚喚雲腦中轟然作響。母親見過先太子?為什麼從未有人提起?
“離宮後第三天,楚夫人就'病逝'了。”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而現在,她的镯子出現在埋屍地...”
“殿下是想說,我娘的死與先太子有關?……楚喚雲聲音發緊。
“本宮什麼也沒說。隻是...給你提個醒。”
”什麼醒?”
“小心陛下。”長公主壓低聲音,“他最近在查舊案,尤其是...與楚家有關的部分。”
楚喚雲心頭巨震。皇帝查楚家?為什麼?
離開明曌殿時,暮色已沉。楚喚雲心事重重地往宮外走,突然被人攔住去路——是季尋之。
“你怎麼還在這?”楚喚雲驚訝道。
季尋之沒回答,隻是拽着他快步走到僻靜處:“長公主說了什麼?”
楚喚雲猶豫片刻,還是将銀镯和先太子的事簡要說了一遍。季尋之越聽臉色越沉。他深吸一口氣:“我回天督府查了卷宗。先太子暴斃前,曾秘密上書先帝,說發現有人私通北狄...負責北疆軍務的,正是你父親。”
楚喚雲如墜冰窟:“你是說,先太子懷疑我父親通敵?”
“不。”季尋之搖頭,“先太子在奏折裡明确說,他相信鎮北侯是清白的,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但奏折還沒送到先帝手中,先太子就暴斃了。”
“我娘也是見過他之後就死了...”楚喚雲喃喃道,“太巧了。”
兩人沉默相對,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濤駭浪。這些舊案,竟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将楚家、先太子之死、甚至現在的皇帝都牽連其中。
“先回府。”季尋之輕聲道,“從長計議。”
楚喚雲點頭,突然伸手握住季尋之的手腕:“尋之,如果...如果最後查出我娘的死與皇室有關...”
季尋之反手握住他:“那就掀了這皇權,我陪你。”
楚喚雲怔住,這是季尋之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反意。
“季大人,這話可大逆不道啊。”他輕聲調侃,眼眶卻有些發熱。
季尋之松開手,又恢複了那副冷肅模樣:“...你聽錯了。”
“是,我耳背,什麼都沒聽見。”
季尋之轉身就走。楚喚雲快步跟上,在漸濃的夜色中,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久久不分。
楚喚雲站在天督府的密檔室裡,指尖劃過一卷泛黃的奏折。季尋之站在他身側,低聲道:“這是永明二十五年先太子暴斃前三日的密奏副本,當時被内閣截留,後來抄錄存檔。”
楚喚雲展開奏折,紙頁已經脆得幾乎碎裂,墨迹卻依舊清晰——
兒臣陸辰琰謹奏:
北疆軍報有異,糧草調度與兵部記錄不符,恐有人私通北狄,暗調軍資。鎮北侯楚逍塵忠勇,然其副将趙肅行迹可疑,近日與川州商賈往來甚密。臣已命人暗查,然恐事急,請父皇密調玄甲衛協查……
楚喚雲的手指微微發顫。
“趙肅……”他冷笑一聲,“我父親的副将,因‘貪墨軍饷’被處斬的那個?”
季尋之點頭:“先太子在密奏裡提到他勾結川州商賈,而川州……”
“是陸辰翊的封地。”楚喚雲眼神冰冷,“所以先太子查到了二皇子通敵的證據,還沒來得及呈報,就突然暴斃。”
季尋之沉默片刻,又道:“但梅夫人的死是在永明十六年,比先太子案早了九年。”
楚喚雲閉了閉眼。
“我娘的死,一定和這件事有關。”
當夜,楚喚雲翻出母親留下的遺物——一隻雕花檀木匣,裡面裝着幾封泛黃的家書,一枚梅家玉佩,以及……一支斷成兩截的銀簪。
季尋之拿起銀簪,仔細端詳:“斷口整齊,像是被利器斬斷的。”
楚喚雲低聲道:“我娘去世前一個月,曾收到一封密信,當夜便燒了。第二天,她就讓我和阿姐去外祖家小住,說最近不太平。”
“你們去了多久?”
“半個月。”楚喚雲嗓音微啞,“等我們回來時,娘已經‘病逝’了。”
季尋之皺眉:“鎮北侯怎麼說?”
“風寒引發心疾,猝死。”楚喚雲冷笑,“可我娘身體一向康健,從無心疾。”
季尋之沉默片刻,突然道:“先太子密奏裡提到的‘川州商賈’,會不會和梅夫人有關?”
楚喚雲猛地擡頭。
“你是說……我娘可能發現了什麼?”
季尋之點頭:“梅家是江南大族,商路通達。若二皇子通過川州商隊私運軍資,梅家不可能毫無察覺。”
楚喚雲攥緊銀簪,指節泛白。
“所以,我娘是被滅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