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楚喚雲猛地攥緊父親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您要反……”
楚逍塵目光一沉:“雲兒,你長大了。”
“爹!”楚喚雲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眶赤紅,“娘甯可自己死,也要保住北疆軍情不洩,我們毀了她用命換來的太平?!”
楚逍塵呼吸一滞,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但很快又被決絕取代:“十三年前我忍了,結果呢?陛下變本加厲,先太子枉死,你被扣在京城為質——楚家退一步,他們便進一步,這血仇若不報,我楚逍塵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可您若反了……”楚喚雲聲音發抖,“她當年拼死送信,保住北疆軍情……就是因為她知道北疆若亂,死的不僅是楚家,還有十萬将士,和邊境無數百姓!”
他盯着父親,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爹…我好痛啊…爹…我已經沒了娘,不能再沒了您。”
楚逍塵渾身一震,書房内死寂一片,隻有燭火噼啪作響。
季尋之抱着楚喚雲,終于開口:“侯爺,楚家若反,正中二皇子下懷。”
楚逍塵銳利的目光掃向他:“什麼意思?”
“二皇子故意引我們發現梅夫人之死的真相,就是為了逼楚家動手。”季尋之聲音冷靜,“一旦您調兵,陛下會立刻以謀逆罪誅殺楚喚雲,而北疆軍失去主帥,必被北狄趁虛而入。到那時,他勾結北狄,反而能坐收漁利。”
楚喚雲猛地擡頭看向季尋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二皇子陸辰翊,是想借楚家的手造反,再借皇帝的手滅楚家,最後聯合北狄登基。
楚逍塵沉默良久,“好一個一石三鳥。”
他緩緩松開楚喚雲的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
“阿雲。”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你娘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楚喚雲一怔,随即紅了眼眶。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十歲,和阿姐從外祖家趕回京城,馬車在雪地裡艱難前行。入城時,滿城缟素,雪落無聲。他撲到母親靈柩前,隻看到一張蒼白如雪的臉。
楚逍塵背對着他們,肩膀微微發抖:“她最怕冷了……”
一滴淚砸在窗棂上,無聲無息。
“爹……我們換個法子報仇,好不好?”他聲音哽咽,“娘要的不是血流成河…她要的隻是我們好好活着,我們要害她的人血債血償…但不是以葬送楚家為代價。”
楚逍塵久久不語。
終于,他轉過身,粗糙的手掌撫上兒子的臉,擦去那些滾燙的淚。
“你長大了。”他低聲道,“比爹沉得住氣。”
楚喚雲搖頭,眼淚卻流得更兇:“我是怕……怕再失去您。”
楚逍塵深吸一口氣,看向季尋之:“季大人,依你之見?”
季尋之拱手,眼神銳利如劍:“侯爺,陛下多疑,但對天督府尚有三分信任。若由我暗中搜集二皇子通敵證據,再借朝廷之名清算,既能報仇,又不髒楚家的手。”
楚逍塵眯起眼:“有把握麼?”
“不好說,”季尋之坦然道,“但我會用命護住楚喚雲。”
楚喚雲猛地看向他,心髒像是被狠狠攥住。季尋之卻隻是平靜地回望,眼底是無聲的誓言。
楚逍塵看着兩人:“好。” 他彎腰撿起那枚調兵令,重新塞回懷中,又拍了拍兒子的肩。“阿雲,爹答應你,楚家不會反。”
楚喚雲如釋重負。
“但是,”楚逍塵眼神陡然鋒利,“血債必須血償。” 他看向季尋之:“季大人,需要老夫做什麼?”
季尋之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字:“演一場戲。”
三日後紫宸殿上,皇帝高坐龍椅,看着跪在殿中的楚逍塵,似笑非笑:“鎮北侯,你兒子要的真相,可查清楚了?”
楚逍塵低頭,聲音沉穩:“臣妻确是心疾猝死,與二殿下無關。”
皇帝挑眉:“哦?那楚世子前些日子大鬧川州,又是為何?”
楚逍塵面不改色:“犬子年輕氣盛,誤信謠言,臣已責罰過他。”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季尋之:“季卿,你怎麼看?”
季尋之拱手:“臣查驗過梅夫人遺物,确無異常。”
皇帝盯着他們看了許久,忽然笑了:“既然是一場誤會,那便罷了。”
他擺擺手,示意退下。
楚逍塵和季尋之剛退出大殿,就聽見身後傳來皇帝冰冷的聲音:
“傳旨,二皇子陸辰翊勾結北狄,罪證确鑿——賜鸩酒。”
皇帝這是……要滅口……夠狠的心……
當夜宗人府中,楚喚雲蹲在屋檐上,看着玄甲衛将白绫和鸩酒送入,“老東西下手真快。”
季尋之低聲道:“他怕二皇子狗急跳牆,說出更多秘密。”
“可惜晚了。”楚喚雲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程七剛從川州帶回的,二皇子這些年所有通敵往來,全在這裡。”
季尋之接過密信,指尖微微發顫:“你打算怎麼做?”
楚喚雲望着漆黑的夜空,輕聲道:“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 他轉頭看向季尋之,眼底是壓抑多年的痛與恨,“但不是以楚家的名義。”
季尋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日早朝将有人當衆呈上二皇子通敵罪證,而梅夫人之死會成為壓垮皇帝的最後一根稻草。
“喚雲。”他忽然喚道。
“嗯?”
季尋之伸手,替他攏了攏被夜風吹散的衣領,聲音輕得像是歎息:“哭出來吧,不丢人。”
楚喚雲怔住,随即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季尋之将他按進懷裡,任他的淚水浸透自己的官服。
夜風嗚咽,像是亡魂的低泣。但黎明終将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