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個子還沒長槍高的少年——緊張地握着弓,額頭冒汗。
“手腕再擡高三分。”楚喚雲難得正經,“心要靜,氣要定。”
少年天子坐在觀武台上,看着這一幕輕笑:“季師,太傅教得不錯啊。”
季尋之颔首:“陛下英明。”
陸昭把玩着腰間玉佩,忽然道:“朕有時候想,若永明帝當年......”
他沒有說下去。
場中,楚喚雲正握着程瑜的手調整姿勢,陽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季尋之看着這一幕,輕聲道:“陛下會做得更好。”
陸昭笑了,眼底映着萬裡晴空。
帝都的暑氣終于散去。楚喚雲懶洋洋地躺在天督府後院的藤椅上,手裡捏着一封剛送到的信。
程七蹲在旁邊的石凳上啃西瓜,汁水順着下巴往下滴。“世子,将軍又催你回府吃飯?”
“嗯……”楚喚雲把信蓋在臉上,聲音悶悶的,“阿姐說今晚炖羊肉,不回去就打斷我的狗腿。”
程七噗嗤一笑:“都這麼多年了,怎麼一到将軍面前您還跟鹌鹑似的?”
楚喚雲一把掀開信紙,瞪了一眼:“你是不是皮癢了?”
程七立刻舉手投降:“不敢不敢!對了,季大人呢?”
“進宮去了。”楚喚雲伸了個懶腰,“說是陛下要考校程瑜那小子功課。”
話音剛落,院門被推開。季尋之一身靛青官袍走進來,手裡還拎着個食盒。
“喲,季大人回來啦?”楚喚雲立刻從藤椅上彈起來,笑嘻嘻地湊過去,“陛下沒留你用膳?”
季尋之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陛下賞的桂花糕,說是讓你嘗嘗。”
楚喚雲挑眉:“給我的?”
“原話是——”季尋之模仿着陸昭的語氣,“'太傅最近教徒弟辛苦,這糕點賜他甜甜嘴,省得整天苦着臉吓唬程瑜'。”
程七一口西瓜噴了出來。
楚喚雲:“......”
季尋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打開食盒。香甜的桂花氣息立刻飄散開來,楚喚雲伸手就要拿,卻被季尋之拍開:“洗手。”
楚喚雲撇嘴,卻還是乖乖去井邊打水。
程七看着這一幕,搖頭晃腦:“啧啧,一物降一物啊......”
傍晚,楚喚舟親自盛了碗羊肉湯推到弟弟面前:“喝。”
楚喚雲捧着碗,乖得不行:“謝謝阿姐。”
季尋之坐在一旁,默默低頭吃飯——饒是冷面如他,在楚喚舟面前也不敢造次。
“最近你教程瑜教的如何?”楚喚舟突然開口。
楚喚雲筷子一抖:“還、還行?”
“還行?”楚喚舟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在桌上:“程瑜前日家書,說你第一堂課就讓他蹲兩個時辰馬步,第二堂課對打把他揍得爬不起來?”
季尋之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楚喚雲幹笑:“阿姐,我這是為他好......”
“放屁!楚喚舟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碟叮當亂跳,”當年爹怎麼教你的?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循序漸進!循序漸進懂不懂?!”
“我錯了!”楚喚雲抱頭鼠竄,“明天就改!”
季尋之看着滿桌狼藉,輕咳一聲:“将軍,湯要涼了。”
楚喚舟這才收手,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吃飯!”
夜半,楚喚雲和季尋之并肩躺在屋頂,望着滿天繁星。
“尋之。”楚喚雲忽然開口,“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不會教徒弟?”
季尋之側頭看他:“現在知道反思了?但也不是,昭兒被你教的多好啊。”
“我這不是......”楚喚雲撓撓頭,“當年阿姐怎麼揍我的,我就怎麼教程瑜嘛。”
季尋之輕歎:“可程瑜不是你。”
“嗯?”
“你天賦異禀又皮糙肉厚,怎麼教怎麼打都活蹦亂跳。”季尋之淡淡道,“那孩子才十六,經不起你折騰。”
楚喚雲不服:“我十六歲的時候都能單挑北狄斥候了!”
“所以你是楚喚雲。”季尋之望着星空,”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你這樣。”
夜風拂過,帶着初秋的涼意。楚喚雲忽然翻身,撐在季尋之上方:“那季大人呢?想成為什麼樣子?”
月光下,季尋之的眉眼格外清晰:現在這樣,就很好。”
楚喚雲低頭吻他,唇齒間還帶着桂花糕的甜香。
翌日,程瑜戰戰兢兢地站在校場,已經做好了被揍的準備。卻見楚喚雲拎着兩把木劍走過來,扔給他一把。
“今天不蹲馬步。”楚喚雲難得和顔悅色,“我教你楚家劍法第一式——'春風拂柳'。”
少年瞪大眼睛:“真、真的?”
“廢話。”楚喚雲挽了個劍花,“看好了,手腕要這樣轉......”
觀武台上,陸昭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季師,太傅這是轉性了?”
季尋之抿唇:“陛下英明。”
微風拂過,吹散一片落葉。楚喚雲回頭,正好對上季尋之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笑得肆意又明亮。
帝都的銀杏葉開始泛黃。程瑜蹲在校場角落,愁眉苦臉地往木人樁上綁棉布。這是楚喚雲布置的功課,說是“先學會包紮,再學砍人”。
“師父。”他小聲嘀咕,“這跟練劍有什麼關系啊......”
楚喚雲翹着腿坐在兵器架上啃秋梨,聞言挑眉:“怎麼,不服?”
“不敢!”程瑜立刻挺直腰闆,“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覺得師父您教人的方式......”少年咽了咽口水,“......特别有深意!”
楚喚雲噗嗤一笑,梨汁差點噴出來:“馬屁精。”他跳下架子,随手抛給程瑜一個梨,“知道為什麼讓你學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