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聲中,楚喚雲翻進天督府後院。“查清楚了,兵部尚書養的那群'青蠅',專盯各府采買的香料。”
季尋之将藥杵遞過去:“他們要香料做什麼?”
“你聞。“楚喚雲突然湊近,發梢掃過季尋之鼻尖,“我身上有什麼味道?”
沉水香混着淡淡血腥氣。季尋之蹙眉:“雪肌膏?”
“沒錯。”楚喚雲攤開掌心,露出個小瓷盒,“昭兒賞的膏藥裡,摻了暹羅進貢的龍血竭。”他指尖蘸了藥膏在石桌上畫線,“遇北狄的狼毒...會變成這樣。”
血色痕迹在月光下泛出藍光。
季尋之突然按住他手腕:“你試毒了?”
“一點點。”楚喚雲滿不在乎地甩甩手,“我就知道昭兒給我雪肌膏沒這麼簡單,總得弄清楚...哎你幹什麼!”
藥杵“當啷”落地。季尋之扯開他衣襟,心口那道傷疤果然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尋之。”楚喚雲突然輕聲喚他,“你還記不記得昭兒六歲那年,非要試你煎的藥?”
夜風驟停。季尋之的手懸在半空,想起那個攥着他衣袖哭鼻子的孩子:“藥苦...”
“現在輪到我試了。”楚喚雲笑着扣好衣領,“放心,死不了。”
牆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季尋之忽然将藥膏盡數刮入瓷盒:“明日我去趟大相國寺。”
“求簽?”
“求個裝藥的玉瓶。”季尋之眸色深沉,“聽說暹羅進貢的八寶琉璃瓶...能鎮邪祟。”
當夜,楚喚雲在昏迷中回到了北疆的雪夜。他看見季尋之單騎闖營,玄色大氅被箭雨撕成碎片,卻仍死死護着懷中的軍報。
“尋之...走啊...快走啊….”
榻上的人突然劇烈痙攣,打翻了藥碗。季尋之扣住他手腕。輕輕撫摸着楚喚雲滾燙的額頭。
楚喚雲唇齒間洩出破碎的呓語:“别回頭...”
燭火“啪”地爆開。季尋之眼底盡是憂愁,他看着沉睡的楚喚雲,他暗暗祈禱着,也深深恐懼着……他祈禱着二人擔心的事情不要發生,恐懼着已經正在發生的路上了。
直到楚喚雲将他拉進懷裡,手探進他衣襟。
“醒了就松手。”
楚喚雲低笑,帶着毒發的沙啞:“季大人真兇。”
季尋之沒有講話,眼神複雜的看着楚喚雲。楚喚雲明白季尋之此刻在想什麼,二人沉默對視片刻後,他指尖劃過季尋之額前的碎發,“尋之,你别摻合。”
季尋之翻身将他按在榻上:“楚喚雲!”
“幹嘛?”
季尋之沉默半響,“可能…是我錯了。”——他曾勸說楚喚雲放心。
楚喚雲彈了一下季尋之的額頭,“傻子,相信昭兒,相信我。”
“……”季尋之被這句話深深刺痛。
“别想這些好麼?我累了,隻有咱倆的時候,我不想想那些……”
季尋之剛想說話就被楚喚雲拉倒壓在身下。楚喚雲将臉埋在季尋之的頸窩裡瘋狂嗅着,“尋之…我想…”
“别鬧,你還受着傷呢。”
“所以…就隻能麻煩季大人主動了…”楚喚雲溫熱的氣息落在季尋之的耳畔。
季尋之用力一翻身将楚喚雲壓制住,俯身吻下,楚喚雲閉着眼睛任由剝奪。衣衫半退時,楚喚雲的傷口被扯痛,他不可自控的輕微皺了下眉頭,這讓季尋之徹底失去理智。
“喚雲……你怕嗎?”季尋之略微哽咽。
楚喚雲表情微微一滞,随後又自然的揚起不着調的笑容。“季大人,别說這麼掃興的話嘛。”
“楚喚雲!我問你!”季尋之緊扣住他的手腕,“如果再來一次,這次是昭兒,你怕嗎?”
楚喚雲看着季尋之,他的眼神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複雜——那是一種季尋之從未見過的神情,像是把失望、不甘和某種固執的期待都揉碎了,混在漫不經心的表象之下。坦然肆意的笑容下隐藏着無力和試圖力挽狂瀾的期許。
兩人沉默半響後,楚喚雲終于開口:
“怕。”
這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得讓季尋之喘不過氣。
他太明白楚喚雲在怕什麼,楚喚雲不怕死,而是怕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孩子想讓他死,曾經他拼盡全力培養的帝王終有一日會将冰冷的刀鋒對準他的咽喉。帝王向來如此,自古皇家多寡情,為了權力和江山,什麼都可以舍。
但……楚喚雲真的視陸昭如兒子一般疼愛,他傾囊相授,他舍命維護,換來的卻是帝王的薄情,這種挫敗感足以殺死曾經那個青衫落拓、鮮衣怒馬的少年。
兩人都很明白,任何一個帝王要的從來都是孤臣,是忠臣,不是能臣,更不是權臣。權力如鬼魅,無人可逃脫。曾經兩人最引以為傲的慰藉,此刻變成了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正在往慘敗的結局崩塌。
季尋之擡手輕撫着楚喚雲的眉間,他想要努力拭去男人眉間的憂愁和痛苦,可如論如何也揉不開那份苦楚。
“不想了,睡吧。”
楚喚雲咧開嘴露出标志性的無所謂的笑容,可最令季尋之心碎的就是楚喚雲努力隐藏、刻意表演的這抹笑容。
天剛蒙蒙亮,季尋之系好衣帶,将藥碗擱在案頭:“暹羅使團後日抵京,陛下命你主持迎賓宴。”
“不去。”楚喚雲把玩着染血的繃帶,“我要查青蠅的老巢。”
“由不得你,龍血竭混着狼毒,再折騰下去...”
“心疼了?”楚喚雲擦去唇邊藥漬,“那季大人親自喂我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