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剛散,楚喚雲就被攔在了宮道上。禦前侍衛統領蔣赢抱拳一禮,聲音壓得極低:“楚大人,陛下口谕——‘今日申時,禦花園賞梅’。”
楚喚雲眉梢一挑,懶洋洋地轉着手中銅錢:“陛下這是要請我喝酒?”
男人面無表情:“陛下還說,若楚大人問起酒,便答‘梅子釀的,太酸’。”
銅錢“啪”地落在掌心,楚喚雲忽然笑了。——梅子酸,當年小團子偷喝他藏的梅子酒,酸得皺着臉吐舌頭的模樣他還記得。
這是陸昭在提醒他:今日之約,與當年有關。
禦花園梅林深處,陸昭正倚在亭欄邊喂魚。少年天子指尖撚着魚食,漫不經心地灑向池面,錦鯉争相躍起,攪碎一池暮光。
楚喚雲晃進亭子,順手從石桌上撈了塊糕點:“陛下歇着呢。”
“太傅來了。”陸昭頭也不回,“嘗嘗新進的梅子糕,比酒甜些。”
楚喚雲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心想:這小王八蛋……
“昭兒,”他咽下糕點,忽然改了稱呼,“你讓我看的好戲,就是酸掉牙的梅子糕?”
陸昭終于轉身,眸中映着殘陽,竟有幾分血色:“太傅覺得,今早那出戲如何?”
“精彩啊。”楚喚雲拍拍手上碎屑,“老漕運總督死而複生,指認景王舊部,滿朝嘩然。昭兒這手翻雲覆雨,為師佩服。”
陸昭輕笑,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帛遞來:“那楚師父再看看這個。”
絹帛展開,是一份名單。今早朝堂上所有為景王舊部求情的官員,名字旁皆用朱砂畫了圈。
楚喚雲眸光一凝:“陛下這是要……”
“該收網了,不想拖了。”陸昭拈起塊梅子糕扔進池中,魚群瞬間争搶而散,“戶部、工部、兵部……可真是‘忠君’啊。”
楚喚雲輕笑,“是忠君,可就是不愛國。”——忠永明帝。
與此同時,天督府中季尋之指尖撫過漕運賬冊上的水漬痕迹。
“督主,這賬不對。”謝存指着其中一行,“永元元年臘月,黑水河漕運記錄被修改過——墨迹暈染的紋路與别頁不同。”
季尋之忽然将賬冊舉到燈前。昏黃光線透過紙張,照出夾層中若隐若現的字迹——糧實走青河,景王知。
“青河……”季尋之猛然合上冊子,“是當年楚家軍的屯糧地!”
暮色漸深,禦花園内。楚喚雲将名單塞回陸昭手中:“陛下要臣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陸昭微笑,“隻要太傅明日早朝,當衆請命重查永元元年青河糧倉失火案。”
楚喚雲瞳孔驟縮。青河糧倉——那場“意外”大火燒光了楚家軍最後的存糧。
“昭兒,”他聲音沉了下來,“你究竟查到了什麼?”
陸昭不答,反而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放在石桌上,邊緣刻着“漕”字,正是季尋之拿的那枚。
“季師應該也快查到了。”少年天子輕聲道,“當年青河糧倉裡藏的,可從來不是糧。”
三更的天督府燈火通明。季尋之正在燈下比對河圖,忽聽窗棂輕響。
楚喚雲翻窗而入,衣角還帶着夜露的寒氣:“尋之,青河糧倉裡是什麼?”
季尋之頭也不擡:“正常應該是糧草,私下裡安排的是軍械,但實際是硫磺。”
他推過一張圖紙——青河河道與黑水河的連接處,被人用朱砂标了個小小的叉。
“當年所謂補充‘糧草’,在侯爺的計劃裡應該是軍械。運軍械的途徑早就暴露了,所以侯爺才選擇偷梁換柱。”
楚喚雲一把抓住他手腕:“那為何……”
“因為先帝命工部配合景王調包了。”季尋之擡眸,“真正的軍械在出發前工部就給到了戶部,戶部再運往景王私庫,而青河糧倉裡隻剩兵部塞進去的硫磺。那場‘意外’大火,是人為的滅口。”
“不對啊,那糧呢?”楚喚雲懵了。
“景王一邊跟先帝偷換軍械,一邊跟北狄合作,糧草早就在北狄軍營了。”
“媽的…這天下到底是他陸家的天下還是我楚家的天下?!”窗外驚雷炸響,照亮楚喚雲蒼白的臉,“老爹在戰場拼死拼活,這群畜生……”
“喚雲,昭兒不是先帝,太傅不是侯爺,楚喚雲也不是楚逍塵。”
“怪不得昭兒讓我明日……”楚喚雲輕笑,“這小兔崽子讓你查出來這些,再借我之手把景王捅出來,最後借景王之口吐出三部,繼而治先帝的罪。左右左他愣是沒參與,他日史書工筆,倒也好寫了。”
“嗯。”季尋之握起楚喚雲的手,“他現在真的是一個很成熟的皇帝。”
楚喚雲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翌日朝會,楚喚雲出列請命時,滿朝寂靜。
“臣請重查永明二十九年青河糧倉失火案。”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先父楚逍塵,恐是被人陷害!”
龍椅上的陸昭輕輕颔首:“準。”
一字落,驚濤起。
楚家平反的聖旨頒下那日,季尋之在府中焚了三炷香。青煙袅袅間,謝存疾步進來:“督主,暹羅邊境急報。”
季尋之接過軍報,漆印上赫然是陸昭的私章——這封信繞過兵部,直接從天子的案頭送到了他手裡。
展開信箋,寥寥數行:暹羅使節遇刺,兇器為天督府制式弩箭。季卿,替朕走一趟。
季尋之指尖一撚,信紙邊緣露出半枚暗紋——暹羅王室獨有的徽記。
“備馬。”他忽然道,“去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