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邊境軍營。”季尋之毫不意外,“趙王用軍饷倒賣官糧,再讓李氏在朝中打掩護。”
燕知鶴挑眉,“你早知道了?”
“楚喚雲截獲密信時就猜到了。”季尋之望向殿内,“陛下故意放跑李尚書,就是為了坐實這條線。”
燕知鶴突然正經,“說真的,趙王這事...陛下打算怎麼收場?”
季尋之又低下了頭,“你猜為什麼派顧隐舟去?”
“啧,小陛下夠狠。”燕知鶴咂舌,“顧隐舟這塊木頭,絲毫情面都不講,并且他最恨武将貪腐……”
他突然壓低聲音,“我還聽說,當年先帝在位時,他爹就參過趙王...”
話沒說完,門外傳來碗碟碎裂聲,兩人沖出去,隻見小太監跪在地上發抖,藥汁潑了滿地。
季尋之皺眉,“怎麼回事?”
“奴、奴才奉旨給楚大人送藥,可陛下突然把藥碗砸了...”
燕知鶴與季尋之對視一眼,對燕知鶴比了個“走”的手勢。兩人剛拐過回廊,就聽見身後“嘩啦”一聲,聽動靜,是硯台砸在了屏風上。
二人默契地往前挪了兩步,果然聽見禦書房裡傳來陸昭的怒吼,“...你再敢偷偷練劍試試?!”
楚喚雲的聲音帶着笑,“臣隻是活動筋骨...”
“放屁!江臨策都看見了!你明明……”
屋裡面陸昭的吼聲沖破黑夜,屋外兩個人誰也沒敢動,片刻後,季尋之轉頭看着燕知鶴。
燕知鶴:“季大人這麼看着我幹嘛?”
“你不是要去送蜜餞嗎?”
“我瘋了嗎我現在去,這蜜餞我甯願自己吃了讓陛下剮了我,也不可能進去觸這個黴頭……”
深夜,季尋之推開值房的門,楚喚雲正在給自己換藥,繃帶滲着血。
“你瘋了?”季尋之奪過藥粉,“肋骨裂傷還敢練劍?”
楚喚雲疼得吸氣,“總得試試趙王家傳刀法的破綻...”
“你……”季尋之歎了口氣,“昭兒說得對,就該把你綁床上。”
“你倆舍不得這麼對我的~就像咱倆舍不得看他一個人扛。”
“楚喚雲。”季尋之上藥的手頓了頓。
“嗯?”
“昭兒……”季尋之欲言又止,眼中情緒複雜。
“哎,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從前那麼多困境那麼多坎坷我都從來沒有這麼沒有頭緒過…”
楚喚雲露出與季尋之同樣的神情,“但我從不信這世間有所謂的死局,于我而言如此,于昭兒而言,亦如此。”
季尋之也歎了口氣,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他确實沒有吃醋,但他實在心疼。他心疼路線的強撐和分裂,心疼楚喚雲的疲憊和無奈…可他就是從未想過心疼自己,心疼他自己的包容和隐忍,好像這些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如呼吸般自然,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楚喚雲和季尋之二人一路走來,無數磨難和困局,他們一個馭勢如風把控全局,一個缜密如針安排細節。可面對如今的陸昭——這個他們親手教導、扶持登基的少年帝王,二人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禁锢,進退維谷。
“我教他權謀,教他制衡,教他如何做一個完美的帝王……”楚喚雲的聲音低啞,“卻忘了教他,怎麼在龍椅上做一個活生生的人。”
楚喚雲此刻依舊沒有想明白,問題的關鍵到底是因為他忘了教陸昭什麼。他教他權謀教他制衡,教他如何做一個明君,但他就是沒教他,帝王如何保留自我,明君如何做陸昭。
窗外驟雨傾盆,仿佛天也在恸哭。季尋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小小的陸昭蜷縮在他懷裡,顫抖着問,“季哥哥,昭兒……能不能不做皇帝?”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對了。
他說“不能。”
而現在,他們終于為此付出了代價。
與此同時禦花園内,陸昭盯着石桌上那罐蜜餞,突然問,“他什麼時候給你的?”
燕知鶴裝傻,“誰?”
“啪!”
罐蓋被拍得跳起來,少年帝王眼眶發紅,“朕最後問一次——楚喚雲給你蜜餞時,說了什麼?”
燕知鶴歎氣,“楚大人說...‘陛下喝藥怕苦,别讓他知道是我給的’。”
陸昭平靜的瘆人,“他為什麼會給你?”
“陛下…”燕知鶴難得嚴肅,“您心裡比誰都清楚,楚大人待您如何。”
晚風掠過湖面,吹散少年天子額前碎發,他眼底晦暗不明,沉默片刻後,終于開口,“你退下吧。”
“是。”
許久許久,陸昭蜷在陰影裡死死攥着那罐蜜餞,江臨策舉着燈籠找來時,帝王已經擦幹了臉,隻剩眼角還紅着。
“陛下,夜深了……”
“嗯。”陸昭站起來,突然從罐裡拈了顆蜜餞含住,“...太甜了。”
可他還是慢慢嚼完了整顆。
值房内,傳來今夜的最後一句低語——
“你知道咱倆最可笑的是什麼嗎?”季尋之低落的開口,“那年咱們從暹羅回來,我讓你開始教昭兒仁政,但他卻學會了用仁政當枷鎖。”
這枷鎖鎖的是陸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