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七聞道後退幾步,不可置信看向大樹。
日光模糊,樹影婆裟,樹梢輕輕搖曳,影子也随之波動,形成漸變的的漣漪。
樹冠晃了晃,裡面竟真跳出一個深藍色的身影,輕盈矯健地落到地上。
“别誤會,三位,我隻是在樹上午休。”
在看清來者的臉後,舞七下意識地又想後退幾步,但是還沒行動就被看破她意圖的尚知予拉住了。
“怕什麼。”尚知予輕聲安慰她。
上一次給她這樣大的視覺沖擊的還是冥嶽長老灰白的眼珠,但冥嶽長老也隻是單純的瘆人,而眼前的這位是多重的詭異。
來者是一個男子,雖身姿挺拔,肩寬腰窄,一身深藍色華服,但難掩面容的可懼。
他的左半張臉漂亮到心悸,俊美無匹,絲毫不輸舞七剛認識的美得雌雄莫辨的柳青望,但另一半臉組織盡毀,如炭灰般焦黑,血肉模糊。
“午休?你騙鬼呢?!哪來的怪物,敢偷聽本幫主講話?!”牛大強像是将怒氣撒到了這個男子的身上,說罷竟放下香玉,從腰間抽出長刀,鬼魅般迅疾朝男子奔去。
舞七大驚,攬住了香玉搖搖欲墜的屍體,眼見攔不住他,旁邊的尚知予又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個男子,就急得大喊出口,“牛幫主冷靜啊!”
長刀瞬間出鞘,不過瞬息,牛大強就将刀抵至男子的喉間,眼中盡顯狠厲之色,“說!你是什麼人?!”
“商文軒,望崖閣閣主。”男子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
“……商文軒?”牛大強遲疑了,瞠目結舌地看向他的臉,緩緩将刀放下,“我記得之前見過你……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世事難料……不過牛幫主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這般英明神武。”商文軒詭異一笑,竟伸手握住了牛大強想要放下的刀,然後不怕痛似的發力抓緊,汩汩血流瞬間從他的手裡滲出。
“你這是幹什麼?”牛大強被他的舉動給吓到了,松了手,将刀甩到地上。
商文軒也跟着松了手,絲毫不在意滿手的鮮紅,沖他們三人抱了抱拳,“剛才是自罰,我确實是有意聽到三位的談話,以此傷來懲我偷聽這一小人之為。”
“閣主言重了,望崖閣本就是閣主的地盤,閣主在哪裡午休都是合理的,倒是我們唐突了,擾了閣主午休,還讓閣主白白流了血。”尚知予冷不丁地接道。
商文軒将目光緩緩落到尚知予的身上,似是才注意到他,嘲諷道,“尚知予,你可真閑啊。”
“我确實閑,比不上閣主日理萬機。”尚知予溫和一笑。
“你們若是有了商文皓的下落,随時來望崖閣通知我。”商文軒擺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我要親自用這雙手,把他的心髒掏出來。”
回去的時候,牛大強讓手下的一個小乞丐領着她去了西街,在街尾的商賈區,座落了一家古老的宅邸,布局古樸而不失雅緻,青磚黛瓦,坐北朝南。
“這宅子是先皇賞給我們師祖的,師祖曾救過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先皇曾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就稱想在浔陽給丐幫的兄弟們一個安穩的落腳處。但我們丐幫的弟子習慣了以四海為家,大多時間不在這裡住,武小兄弟可以放心待在這裡。”
小乞丐給她騰出了一個閑适的偏房。
空間雖不寬敞也不華麗,卻透露着淡雅與舒适,布置得井井有條,仿佛能隔絕外界的一切喧嚣。房内散落着幾隻繡墩和軟墊,供主人小憩或待客之用。窗棂上糊着半透明淺粉的薄紗,既能遮擋日光直射,又能隐約窺見窗外景緻,增添了幾分朦胧之美。
舞七蓋好被褥小憩了一會兒,再次醒來屋裡光線昏暗,暮日西垂。
她起身,推開房門,在宅裡四處走了走,竟聽到了“沙沙——”的聲音,源頭是西院,她順着聲音進去,院裡竟有一片竹林。
竹影綽約,細葉輕搖,有一個黑衣男子在林中舞劍,似墨似玉,光影如畫。
劍光如龍,劍勢攀升,劃破長空,與墨影交相輝映,隻殘留空氣中淡淡的清嘯聲。
舞畢,男子收劍入鞘,眉如新月,目如朗星,一身黑色勁裝,高挑而清瘦。
“啪啪啪——”舞七忍不住鼓起了掌,“劍術不錯。”她由衷地稱贊道。
尚知予沖她一笑,眉宇間蘊含着淡淡的笑意,“多謝。”
“牛幫主……怎麼樣了?”舞七關心道。
“沒什麼大事,他去處理丐幫的事情了。”
“哦……”舞七應道,磕磕碰碰地開口,“商文皓以前就無法無天……以修習的名義殘殺過同門,我與他見過一次面,隻記得他的手異常的蒼老。”她盡量模糊着告訴尚知予,避免透露派内的隐私。
“手很蒼老?”尚知予重複了一遍,“身體某處異常蒼老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走火入魔?”她大驚,習武者,本應以馭武之術,以武強魂,若會錯武道,武會抑魂,滋生心魔,心魔入火,吞噬神智,以至走火入魔。
“不應該啊,走火入魔的大多是武術偷學者,不懂循序漸進之道,悟錯心法,但他是冥嶽長老的大弟子,冥嶽長老不可能放任他走火入魔不管。”尚知予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離得近了,舞七才發現尚知予的雙頰微微泛粉,身上傳出濃郁醉人的酒香。
尚知予輕輕斂眸,纖長的睫羽打至眼尾,眼波流轉間盡是微醺與風情,他避開了與舞七對視。
“你喝酒了?”舞七問。
“下午陪姓牛的喝了幾杯。”尚知予無所謂地席地而坐,“我明天打算去一趟北郊林。”
“去北郊林做什麼?”舞七也索性坐到地上,往他旁邊移了移。
“九月十九,逝魂将聚,縱屍以歸。”尚知予頓了一下,“這是浔陽的傳統,每年的九月十九都有趕屍人将在外亡故的屍體帶回故土。”
“趕屍?”舞七忍不住想到了縱屍派,“趕屍人是縱屍派的嗎?”
“不是……趕屍與縱屍有本質的區别,趕屍隻為歸家,縱屍是禁術,所以趕屍人大多為江湖術士。”尚知予頓了一下,“也不乏有魚龍混雜的縱屍派混入其中,将部分屍體引為己用……冥嶽長老和商文皓還在浔陽,他們定不會錯過今年趕屍的機會。”
“好……那你小心。”舞七有些擔心,冥嶽長老和商文皓都在的話,以尚知予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嗎?
舞七想跟他一起去,但是擔心會拖尚知予的後腿,有些猶豫。兩人相顧無言,話題陷入了死胡同,舞七油生一絲尬意,随口轉移話題,“你跟牛大強是怎麼認識的?”
“啊——”尚知予笑了,“他啊……”
那是一個風和麗日的下午,尚知予又像往常一樣被師父扔在了丐幫。
他身着錦緞綢絲制成的藍色短衫,一個人縮在丐幫的小角落裡,冷眼望着一堆灰頭土臉的小乞丐圍聚在一起神神叨叨的模樣,顯得格格不入。
就當他準備閉目養神,好好睡一下午,等那個不靠譜的師父回來接他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擾了他的清閑。
“阿朱,你什麼時候變成真正的人類啊。”
他瞬間睡意全無,睜開懵懂的雙眼,好奇地看向對面角落裡同樣格格不入的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