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趕屍人的之間,幾十具屍體以怪異的姿态排列成整齊的方陣。他們身披破爛的白色壽衣,頭上罩着黑布。他們雙腳離地,雙手平舉,腳步劃一,卻毫無生氣,冥冥之中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一步步淩空向前挪動,像極了影戲裡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偶爾有風吹過,掀起那些屍體的黑布和衣角,隻見他們的面容蒼白泛青,瞳孔無色,空洞的眼窩中閃爍着幽綠的光,皮膚幹癟發青,仿佛随時會腐爛。
随着趕屍人步伐地不斷向前,屍體們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那是衣料相撞的摩挲聲,在幽深濃稠的夜晚裡被無限放大,顯得更加寂寥。四周的蟲鳴鳥啼似乎都消失了,萬物歸于沉寂,單調而又涼薄的骨骼摩擦聲格外突兀,仿佛它們的關節早已腐朽,随時會散架,“咯吱——咯吱——”地回蕩在山谷之間。屍體的一步步消失在濃霧中,隻留下一串串濕漉漉的腳印,散發着腐臭的氣息。偶爾傳來的陣陣風聲,如同幽靈的呢喃低語,更添幾分神秘與恐怖。
官道兩側,是郁郁蔥蔥的樹林和雜草叢生的荒地,相互映襯交替荒誕,在冷月下投出扭曲而怪異的影子,偶爾有夜鳥驚起,拍打着翅膀疾向遠方。
“生死輪回無日月,魂歸故裡路迢迢。”
劉弗在隊尾高舉鈴铛,忍住雙腿的酸澀,心中叫苦不疊。因為他已經趕了将近四個時辰的路了,走得頭昏腦脹,全靠為數不多的信念支撐着。
劉弗昨日跟師兄李琥因飯菜口味不合的原因大吵了一架,師兄今日一天沒理他,格外亢奮地趕路,頗有一鼓作氣走到浔陽的架勢,全不顧他在隊尾垂頭喪氣的模樣。
他們師兄弟二人脾氣相沖,大事小事都喜歡吵架鬥嘴,吵完後又誰也不服氣誰,常常一連好幾天都互相不理對方。
一陣陰風忽然刺得他的倦意全無。
準确的說,全身毫無冷意,唯有後脖處,酥酥麻意舐骨,像是……有人對着他的脖子吹氣一樣。
“誰?!”劉弗拔劍,猛地回頭,什麼異常都沒有發現,唯有漫無邊際的黑色。
“是我多疑了嗎?”他放下心來,還沒松一口氣,左側突然從虛無伸出一雙枯木幹屍般的手,迅速扯下他手中的鈴铛,另一隻手已經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速度快如鬼魅,絲毫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你是……”劉弗面色如土,不敢置信地瞪着這個憑空出現的男子。男子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五官俊美絕滟,目光卻泛着森冷寒意,沒有溫度,高高的馬尾似瀑,一身黑色錦緞長袍,腰封下側繡了筆法潇灑肆意的暗黃色“商”字。
霎時,劉弗頭暈目眩,整個人脫力了一般使不上勁,他渾身戰栗,額頭滲出豆大的汗水,本能地恐懼着此刻掐着他脖子的男人。
“師兄,快逃……”他的嗓子眼艱難地發出嘔啞之聲,恍恍惚惚地看着前方數米之外、還在毫不知情地趕路的李琥。
劉弗突然很後悔昨天跟師兄吵架了,他眼睛猩紅,口中噴出鮮紅,絕望地閉上眼睛,緩緩地倒了下去。
“……”商文皓冷漠地看着地上已經斷氣了的男子,冷哼一聲,将手中的鈴铛捏了個粉碎。
銅鈴聲戛然而止,後排的屍體瞬間雙腳着地,脫離了鈴铛的指引,他們如脫線風筝般橫七豎八地倒下。
“怎麼回事!?”李琥聽見動靜吼道,他的内心突然惶惶不安,向後排沖了過去。
他這個師兄的當的其實并不稱職,不僅愛跟師弟耍小脾氣,跟他拌嘴吵架,甚至練武時也不讓着他,常常把劉弗這個小矮個子揍得鼻青眼腫。
但李琥還是很喜歡劉弗的,他整日枯燥無味的生活裡為數不多的樂趣就是逗弄劉弗,因此他今天一天都在内疚,後悔昨天他不該因為一點芝麻事跟劉弗翻臉,他想跟劉弗道歉,又不知怎麼拉下臉開口。
“劉弗……”李琥看向地上毫無生氣的劉弗,腦子裡天旋地轉,“你把他怎麼了?!”
“這是你師弟啊。”商文皓歪了歪腦袋,眼中惡意盡生,“有點弱不禁風哦,我一隻手就把他掐死了。”
“我要殺了你!”李琥野獸咆哮般怒吼,他拔出劍,朝商文軒撲了過去。
“别那麼生氣嘛。”商文皓輕巧地躲過李琥因暴怒而雜亂不穩的劍法,“我給你變個戲法,讓你師弟‘活’過來,怎麼樣?”
“縱屍一式——屍起!”商文皓從袖中抽出灰色粉末,撒到劉弗的臉上,粉末瞬間消失,像是溶于臉中。
與此同時,劉弗睜開眼睛,與剛才生龍活虎的他不同的是,此刻他沒有瞳孔,臉色發黑,他機械一樣緩緩地坐起來。
“你這殺人犯下黃泉去給我師弟賠罪!”李琥輕功至商文皓的跟前,劍尖直抵他的胸口。
商文皓詭異一笑,索性不躲了,“縱屍二式——屍變。”
一個白色身影沖到商文皓前面,李琥來不及收劍,隻聽“噗——”一聲,利劍穿透了前面白色袍衣小少年的胸口,染紅一片。暗黑色的血濺亂了李琥的半張臉,他愣愣地看着擋在商文皓面前的劉弗。
“縱屍術?你……你是魔教的!”李琥心如墜入冰窟。
“我們魔教中人也有想做好事的時候呀,比如剛才我就想讓你師弟活過來,結果你還不領情,捅了他一劍,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了。”
商文皓故作惋惜地歎氣,誇張的語氣難掩眼底溢出的毒意。
“師弟……”李琥無助地輕喊面前的屍體,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
劉弗生生撥出胸口的劍,暗紅飛濺,他毫無痛覺般,竟朝着李琥揮劍刺過去。
李琥後退兩步,慌神地看着已經屍化的劉弗,心中的痛苦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愈湧愈兇,幾乎要把他的理智吞沒,隻剩瀕臨崩潰的情感,他一時不知怎麼辦了。
“商文皓,住手!”姗姗來遲的舞七等三人大口喘着氣。
其實舞七他們很早就注意到商文皓了,隻是阿春不會輕功,舞七和商文軒合力把她給攙過來時,耽誤了片刻。
“哎呀,原來是大哥……來得蠻巧嘛”商文皓眼中毒意更深,他的目光移到舞七的身上,“還有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