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
“去你娘的小野種,老子行善積德替别人養你,你不感恩戴德,還跟老子頂嘴?看我不打死你!”
辱罵聲在腦袋裡回響,叫他再一次想起那個晴天霹靂的事實。
陸明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是野種。
眼前的人喋喋不休:“我超怕狗的,當天晚上回去還做了噩夢,你那天走太快了,我都沒來得及謝謝你,結果第二天開學居然剛好就轉到和你同班。”
腳步忽地停住,遲衡盯着她,終于開了口:“别跟着我。”
說完,他拔腿跑走了。
安嶼縣靠海,碼頭泊滿漁船,沿岸一路棧道往上,人煙稀少,有處海崖。
去意已決,遲衡沒有絲毫的猶豫,翻過棧道護欄,縱身便要跳下。
就在那一刻,有人死死攀住了他的肩,聲音又急又喘:“喂!都秋天了,再去遊泳會着涼的!”
身後的人費盡全力,将他的身子拉了一半回來。
遲衡不罷休,發瘋般扭動着身子想要掙脫:“用不着你管,你放開!”
“我放開你就能不去遊泳嗎?”話雖這麼說,但陶之意手裡卻沒有松開的力道。
“跟你什麼關系?”他氣急敗壞地踩了她腳背一下。
“啊——”陶之意疼得失聲叫出來,手卻抓得更緊,铿锵有力地說着,“你救過我,我當然要幫你啊!他們欺負你,我可以陪你去報警,為什麼要尋短見啊?我們的人生不是才剛開始嗎?”
他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立在那裡,愣怔怔地看着地面,聲音沙啞地說:“這樣的人生,我甯願死了。”
見他情緒逐漸平複,陶之意稍稍松開手,警惕地拽着他衣擺,不敢完全放松:“我們會長大的,明年我們就上初中了,換到新的學校會有新的同學。我爸媽說,等我成年了,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到時候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前提是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愛自己。我想你爸媽一定不想看你這樣難過!”
“我媽死了。”他眨了下眼,漆黑的瞳孔毫無生氣,“我爸巴不得我死了。”
陶之意張了張口,感到錯愕又歉疚:“對……對不起。”
“那不是我親爸。”刮來一陣海風,他像是脫了力,整個人垂了下去,坐在地上,“哇”地哭了出來,撕心裂肺,“我昨天才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的,奶奶嫌棄我,同學也讨厭我,我是個沒人要的小孩,是個讨人厭的小孩!”
從前他就不明白,别人家的父母都疼愛孩子,為什麼唯獨他的父親,對他隻有毆打和辱罵,甚至有時,不給他飯吃。
火紅的夕陽映在他面上,眼淚縱橫交錯地流,分明是溫柔的光線,卻拉長了他的悲傷。
陶之意蹲在他旁邊,細聲安慰:“我沒讨厭你啊,我們可以一起玩兒。”
他擡起那張濕漉漉的臉,啜泣道:“那你也會被人讨厭。”
陶之意咧唇,淺淺笑了下,雲淡風輕道:“讨厭就讨厭呗,反正我剛來,跟他們也不熟,你幫過我,我當然先站你這邊!”
餘晖下沉,夜幕來臨之際,遲衡卻見眼前有光垂落,穿過黑暗的深淵,引他望向另一個新的世界。
“謝謝。”他說。
陶之意的手由始至終沒松開過,她觀察着他的神色變化,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現在好點了嗎?”
遲衡吸了吸鼻子,一把抹去淚痕,重新站了起來:“嗯,我沒事了,你松開吧。”
陶之意一點點地松開指頭:“不遊泳了吧?”
他搖搖頭:“不遊了。”
“那我送你回家?”陶之意四下張望了一圈,這才發覺,他沒有書包,“你書包呢?放學校沒帶嗎?”
“我沒有。”
原來有個是别人用剩下的,已經爛了,陸明不願給他買新的。
陶之意沒再多問,走過去扶起剛剛被她扔在一旁的自行車,問他:“你家住哪兒?”
遲衡沒有回答,隻說:“天馬上黑了,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陶之意遲疑不動,安不下心。
看出她的憂慮,遲衡直言:“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去死的。”
陶之意思忖片刻,伸出小拇指:“那你跟我拉鈎,明天我們會一起上學。”
目光落在她細白的手指上,遲衡幾分局促,擡起手迅速一勾,便收回手轉身而去:“再見。”
昏黃的路燈不知何時亮起,海浪拍打礁石,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她在後頭招手道别:“說到做到哦,明天見!”
回到家裡,一片沉寂,陸明不在。
大概又是去朋友家賭博喝酒了。
遲衡松了口氣,回想剛剛驚心動魄的經曆,他覺得恍如夢境。
趁着陸明未回,遲衡躲回了房間。
他怕陸明醉醺醺回來時,看見他這個“野種”,又會發狂般的對他一頓揍。
擔驚受怕地度過了一夜。好在,相安無事。
以為是陸明心情好“大發慈悲”地放過他,結果出了房間才知道,他昨晚壓根兒沒回來。
天蒙蒙亮,遲衡晾好洗淨的灰色長袖,出門上學。
雖然拉過鈎,但他卻從未期待陶之意會如約出現。所以當他出了家門,拐到大道見到陶之意時,整個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