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雖叫大哥,但講起話來慢條斯理,更何況鼻梁上配着一副方框眼鏡,論誰也沒法猜到這樣的人竟會是這片街區混混的頭。
許歲接過,沒拆開,手指捏着,聞言仰頭勉強笑笑。
大哥緩緩歎氣:“誰沒有私心呢。”
“抱歉,我這次沒跟你招呼就過來了,還得麻煩那些人不能抽煙,”許歲斟酌,肚子裡的話打結,好半天才開口,“沒什麼事,我就想問問,少管所最近……有找我的電話嗎?”
“煙酒不是好東西,他們也該戒。”
許歲進少管所完全是無妄之災。
他租的房子在街區角落,距離酒吧垂直距離不過數百米,酒鬼鬧事時他剛巧晚自習放學,混沌中受到了牽扯站在人群中心,以至于片警抓拍時誤以為他也參與其中,一股腦兒全帶進派出所,後續轉到少管所後待了半天,大哥聯系不上許歲這才跑過來撈人。
那時,他已經聽說許歲最開始報的不是他電話,耽誤好長時間,差點誤以為不服管教關去另一個區。
此刻許歲再提,大哥心裡很是微妙。
“電話?”
“對。”
許歲低頭,他也琢磨不透自己為何突然跑來,撓撓側臉:“離開後他們不都有給家裡回訪電話麼?”
“......我以為你想跟這些劃清界限。”
許歲話卡在嗓子,他放下糖,笑了笑。
他的回避就是回答。
大哥岔開話題:“難得回來一次,我等下帶你去吃點飯,再送你去學校。”
“不用,我來之前已經吃過了,”許歲勾起背包,斜跨在肩頭,“還有幾周是期末考試了,功課排得很緊。”他攥住書包帶的右手收緊,目光略躲閃:“考完就能放假過年。”
“這樣啊。”
大哥僅是模樣看着斯文而已,小時候家裡窮,供養不起兩個孩子,但他很尊敬讀書好、腦袋靈光的人。
即便許歲以這種方式向他做告别,大哥聽得門清兒,可也沒戳穿,朝人笑笑:“考試加油。”他視線下移,落在許歲腳踝。
平常站着、坐着,其實瞧不出他這部位存在殘缺,稍微失去控速,許歲走路會出現很明顯的坡腳,肩膀也會随之向旁邊歪。雖談不上醜,但也絕不能與常人比健康。
“天兒以後越來越冷,你骨頭受不得風跟寒氣,我改天給你送幾雙線襪,晚上睡覺前煨爐子邊,跟鞋放在一起,明早起來穿就會很暖和。”
“啊……”
想到僅僅五平米的出租屋,放張單人床與書桌後都擠得要命,更别提火爐、電暖器這些,許歲隻得婉言謝絕。
大哥沒什麼文化,可許歲越是這樣跟他見外,他心底的情緒更為複雜:“别跟我客氣,小歲,你既然喊我一聲哥,我理所應當保護你。”
“我還不清這個人情。”
“不需要。”
許歲眼前一暗,他手腕被捉住,身體踉跄往前趴,躲閃不及,下巴撞到大哥結實的肩膀,常年幹重活,緻使臂彎頗有力量,單一次的觸碰,就能感知到衣物之下的蓬勃。
“别碰我!!”
猝不及防地尖叫吓了兩人一跳。
大哥率先反應,他舉起雙手快速後退到安全距離:“小歲?”
許歲渾身發抖,他恐懼被按住無法掙脫的束縛,會讓他回憶起一些本應該遺忘掉的暴力。大哥手足無措,他想安慰,伸到半途的手臂被許歲躲開後僵住。
木闆外,原本喧嚣吵鬧寂靜。
他眼神慌亂,連連鞠躬。
當着這麼多人拂掉了大哥面子,許歲無法承擔後果,他急匆匆往外趕,一口氣跑到街邊,扭頭見身後沒人跟來,許歲的肩膀塌陷,全身脫力,他掏出口袋為數不多零錢上了附近的一輛公交車。
最開始,許歲承認,為了能證明自己活着,他自甘堕落,等那位叫劉遠書的小毛孩子知道後又哭着找到他,許歲已經忘記如何書寫禮義廉恥。
小毛孩子的書包裡堆滿了錢。
他拼命把錢往許歲懷裡推,還承諾為他付全部的學費、住宿費、學雜費,甚至把人帶到奢侈到誇張的私家園林,強迫許歲進入他未來會去的私立高中。
“等我。”
結果,在劉遠書未察覺時,他外公一紙将許歲告去高級法院,以誘拐自家外孫的名頭,趁劉遠書遊學不在家,與警衛員合夥把許歲跟一隻不值錢的麻雀攆出劉家大門。
“丢人現眼的東西!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家裡帶,反了天了?!”老人不舍得教訓自家孩子,他指桑罵槐,中氣十足。
麻雀飛了。
睡夢中的許歲猛地睜眼。
公交車抵達終點站。
秋末,天黑得早,站台到許歲出租屋需要走好長一段距離,他裹緊外套,風吹得許歲迷眼,他不敢停在原地,弓着背繼續走。
房子是隔間,很潦草的自建房。
許歲凍透了身子骨,他放下書包,蓋在半月前的退學手續,沒開燈,就這麼坐着。
就這麼靜靜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