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長安是被導遊叫醒的。他睡到了中午,錯過了早餐。
他的記憶很模糊,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賓館裡的。但他的身體愈發糟糕了,眼前的重影無法徹底消失。
肺也很疼,想要咳嗽,卻能嘗到鐵鏽味,他就竭盡所能地忍住那股沖動。放緩呼吸速度,大概呼吸了四十次。
導遊刷開了他的房間,沖上來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氧氣瓶的塑料蓋蓋到他的面部,但他并未覺得緩解。這并不是完全由于缺氧導緻的。
但氧氣讓他的呼吸更順暢了。
楊長安眨了眨眼,沖着有黑影的地方揮了揮手,告訴導遊他沒事。
導遊說了很多,他因為耳朵不太能聽清,意識反應也遲鈍,所以過了好一陣才理解過來。
在房間裡躺了一會兒,楊長安才理解了導遊剛才說的話。距離這個村子最近的醫院處理過許多起遊客的高原反應,等到傍晚司機從鎮子上來到村裡時,會在晚上接他去醫院。
導遊為他泡了藏紅花,還留了許多瓶氧氣,堆在櫃子上。
楊長安在房間裡坐了很久,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對于昨晚跳完舞之後發生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他很想回憶起來,于是他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天空,不斷地回想。
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間門。
楊長安走到門口,拉開了一個縫。
是昨天踢翻雪人那個男人的女友。楊長安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卻沒發現那個男人。
女人抓住門闆,頭往房間裡夠,她渾身顫抖着,眼神飄忽,大喊着:“出來!你這個變态!你是兇手!你——”
楊長安被她的聲音震得頭暈,退了兩步,倚在牆上,心髒跳動得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女人壓在門上的力氣沒有收住,她踉跄地栽進房間裡,又飛速跑到門外,像是被什麼怪物追着一般。
楊長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問:“你要幹什麼?”
女人退到走廊的牆邊,抖如糠篩。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下來,語氣也顫抖着,她說:“他死了,被凍成了一個、一,不!啊——”
“他的、他、頭,他的頭滾了下來,你!”女人的手抓着自己的頭發,有些神經質地大叫着。
她似乎看出了楊長安的不解,于是憤怒湧了上來。房間裡隻有這個身體不太好的男人,她這樣想着。
女人撲了上去,撞在了門上。
額頭破了一個洞,血印留在了房門上。
楊長安早就看出了她情緒不穩定,但還是耐着性子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她忽然精神崩潰的原因。
有些難以相信,但符合楊長安目前的推測。
門發出了響聲,楊長安打了電話給導遊。導遊那邊信号不太好,隻是一味地說,她馬上回來,讓楊長安注意安全。
楊長安拆了一瓶氧氣,推開門,門外已經沒有人了。隻有一道紅色的血痕,在潔白的瓷磚上尤為顯眼。他不知道導遊回來沒有。
假如是在其他地方或是其他時間點,也許他隻會安靜地待在房間裡,直到夜幕降臨。但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楊長安心裡泛起一股煩躁的感覺。
他看到門外已經沒有了人,就順着樓梯下了樓,來到大堂。
酒店大堂裡隻有一個人站在前台,見到他還有些驚奇,問:“你生病了嗎?現在應該是參觀房屋的時候。”
楊長安走到前台,他有一些話想問。
兩人聊了許多。今天在前台值班的人是村莊裡的人,他說話有些磕巴。
他對楊長安說,村裡隻有這個旅遊行程,參加的人很少,所以行程安排得很緊。第一天會帶着遊客參觀房屋,第二天有一場村民的表演,第三天則是在村子裡的一個房子裡參觀村中的銀制品。講到第三天,他還煞有其事地向楊長安推薦了一款純銀水盆。
他的話讓楊長安心中的疑惑愈發加深,于是楊長安向他問起伲答的事。
小夥穿着棕黑色的皮衣,他搖搖頭,結結巴巴地用方言說了一遍,又用普通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不、不敢,伲不是我們可以用的。沒有伲答,那個女人是壞孩子,冒犯圖騰。”
楊長安又等了一會兒,才問清楚,原來是他們種族的圖騰是一個伲字。
他回想起昨晚的紅色幡布,上面的畫面無論怎麼翻折也不像伲。他用手蘸水在前台寫了一個伲字,本來還在說話的男人看清了之後,很是恭敬地拜了三下。
他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的,挂在伲答裙邊的圓形小珠子,白色中泛黃。像是怕他看清,伲答注意到他的視線後,還把珠子藏了藏。
楊長安向前台描述了一下那顆珠子的樣子,小夥被吓得蹦了一下。
兩種語言交替出現,楊長安隻聽懂了一部分,那部分是“獵物、祭祀和廢棄”。
說完之後,導遊來了,她顯然看出了前台的慌張,連忙走上前,向楊長安詢問情況。前台也在此刻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