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隐在人群後,略帶惋惜感歎月仙福薄命淺,戲唱得不錯,人也長得不錯,可惜被三殿下瞧中。
他一字一句說得輕,卻被人盡數聽進。
暗處再有瞬影過,小厮突然衣領緊勒,被生拖到無人處,他被勒得臉色漲紅,跪在地上喘氣,眼前步來一雙皂靴。
小厮顫顫巍巍磕頭,“督公,您有話好說!”
殷祟光眯了眯眼,用靴尖緩慢擡起小厮的額頭,“别磕了,跪着說,今兒是誰引三殿下去花圃的。”
小厮立馬伏趴着諾諾答:“是、是個戲子!”
殷祟光問:“哪個戲子?”
“是那個叫月仙的。”
殷祟光加重了語氣,逼迫似也,“她人呢?”
要想局做真,自己人也得騙,小厮頭一熱,也不管旁的了,“可能真的燒死在花圃裡了。”
殷祟光蓦地陰了神色,他笑道:“本督去找,你若半句虛言,絕不姑息。”
花圃的火早被人澆滅了,僅剩頹殘的枯木和磚瓦,不多時殷祟光從花圃出來,隻一個眼色,随行的人拔了刀,小厮倒地。
“拖出去喂狗。”殷祟光往府邸側門而去。
幾個檔頭有些擔心,拖着那小厮屍首追問:“要是四殿下問起來怎麼辦?”
“告訴四殿下,做戲做全套,曉得這事的人都殺才沒有後患。”殷祟光很敷衍,幾個檔頭還在猶豫,一眨眼,不見他人了。
戲院院門緊閉,後頭伶人戲子們住的樓閣也沒有一間點了燈,整個戲院隐在胡同深巷,顯得死寂。
戲院沒有人,他們甚至沒有回戲院,殷祟光折返出巷,他人還站在巷口黑暗處,見市坊燈火間,有三人并行,三人在一家攤子前,看上去有說有笑,很是惬意。
他很快認出來,最左邊的是尤鑲月。
庾栗夾在尤鑲月和庾峥中間,巴巴想着得撮合撮合他倆,她踮腳去夠攤子上的柿餅,眼見夠不着,不明指向地道了句:“我夠不着,你幫我拿一塊吧!”
她期待的是她的鑲月姐幫她夠一塊來,她的哥哥也去夠,于是兩隻手就能碰一碰。尤鑲月把她看個透透的,沒依她想的做。
庾峥也看出來小姑娘的心思了,他懷歉意地沖尤鑲月笑,尤鑲月搖頭。
老闆包了幾袋柿餅遞來,尤鑲月沒有去究責什麼,小姑娘心思就是這般,不做到決絕的份上她不會死心,可小姑娘并沒有惡意。
尤鑲月眉眼愉悅地看着庾栗興奮萬分地扯開袋子捧柿餅吃,仿佛在看自家小妹。
忽覺怪異,仿佛有人在看她,尤鑲月蹙眉擡頭,卻什麼都沒看見。
庾峥出去辦事許久,好不容易回來,庾栗纏着他去逛夜市,尤鑲月興緻不算太高,辭了他們,獨自去買了些粉膏,提着回戲院。
下了雨,秋雨淋得人骨頭打寒戰,尤鑲月加快步子。
雨不饒人,越下越大,她提着粉膏盒子,也沒辦法再走快了,她有點愁地望天,早曉得還是不買那麼多東西了,給自己找罪。
忽有傘移來,遮住漫天雨絲,尤鑲月往後一瞧,原是殷祟光,他樣子看上去是要外出,身上沒有别刀,也沒有穿官服,想來不是忙公事。
“督公,好巧,”尤鑲月彎唇,“是要去聽戲麼?”
他們所處正在東廠胡同口,去戲院要再往南,殷祟光倒是真的恰好出廠院要回府上,她一問,他就猶豫了,他點頭,“嗯。”
“您的藥好使,我吃了沒多久嗓子就好了,”尤鑲月走在左前,殷祟光為她撐傘,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不過恍然間詫異,尤鑲月不收看客的東西,那她,以怎樣的名義收下他送去的藥呢?殷祟光猜了很久,猜不到,想問,話卻堵在喉間。
殷祟光不說話,尤鑲月也不再說,兩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後走着。
胡同的路又長,又短,殷祟光好幾次動唇,都沒能說得出什麼話,還是尤鑲月側回頭看他,他才不自然地看向别處,很小聲地問:“你東西重不重?”
什麼玩意兒?尤鑲月反應了會,明白他指的是她手上的粉膏盒子,她的目光裡,隻有他躲閃的雙眸。
她看他,他始終沒有回看,這般凝滞片刻。
尤鑲月笑出聲,故意誇張,“重啊,月仙的手都要提斷了!”她轉過身子,靠近殷祟光,“督公,幫我提一會兒吧。”
發絲拂了他的腰帶,他看見了,于是那發絲便如同淬了火,燙得人連連後退。
黑夜裡她不太看得清楚,但感覺到他伸手過來提走了粉膏盒子,聽見他聲如往日般的平淡,“走吧。”
戲院裡陸陸續續回來人,場子裡搭起簡易的遮雨篷,今兒沒賣座兒,沒有人來看,殷祟光是唯一的看客,尤鑲月沒讓夥計們忙活,自己去搬了一張桌椅,安置在戲台正下方。
“這兒要方便看些,”尤鑲月架好桌椅,給殷祟光上了一盞熱茶,她又确認好篷頂不會漏雨,才招呼殷祟光過來坐,“您要火絨不?”
殷祟光落座,他疑惑,“什麼火絨?”
“我瞧您常弄煙鬥,剛才一路雨回來,您就算帶了火絨也沒法子用了吧,”尤鑲月說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未免太關注他了。
殷祟光一愣,搖頭,“不必忙了,我聽你随口唱幾句就行。”
尤鑲月意外地挑眉,“今兒不唱一整晚了?”
殷祟光不答。
尤鑲月找來曲目單子,殷祟光點了之前聽的那出,她會意,站台子上沒有太多表演,獨是唱。
曲罷了,她仍舊習慣性地去看院角,沒看見人,才慢慢想起,那人在正下方,在全神貫注地,看她。